鬧彆扭了
104鬧彆扭了
秦珏說，這是正常現象。
雪白的狐狸耳朵抖了抖，莫小西默默地敲著核桃，一聲不吭。
這半人半獸的模樣，被外人看到了，真不會把她當成怪物么？
「門主進宮去了，你不一起去？」司雪端了盤新鮮時令果盤擱在桌上，冷冷清清的眉目，看上去忒平靜忒淡定，眼角瞥了瞥那蓬鬆的雪白大尾巴，她連忙轉身背對著莫小西，拚命忍笑。
先前，莫小西突然發出一陣慘叫，秦珏急急忙忙地沖了過去的同時，也驚動了正在廚房裡面忙碌的司雪和司音。
等司雪趕過來的時候，恰好看到某人抱著自家主子哭得稀里嘩啦……
鑒於司音偷偷地告訴她：這是咱們要假裝不知道比較好。司雪臨門一腳，強迫自己轉身離開了。又過了一個時辰，才若無其事地出現在莫小西面前，可一對上那張滿是鬱悶的小臉，她就忍不住想笑。
莫小西狐疑地扭頭，納悶了：司雪幹嗎一直背對著她？
雖然她的眼睛到現在還有些可疑的紅腫，心情依舊沒恢復過來，看到吃的東西，耳朵和尾巴會不由自主地做出反應……真坑爹！可她再怎麼，看上去也還是個人吧！
「我現在不方便出門。」她悶悶地剝著核桃肉往嘴裡塞，秦珏說的正常現象，在其他人看來，根本就是變態行為！
哪個正常人會長尾巴頭頂長耳朵的！又不是玩什麼角色扮演！
「嗯。」司雪深表贊同地點頭，秦珏出門之前，倒是交代過她們，在看著莫小西，別讓她到處亂跑，以免一個人落單，又恰好碰上雲霖。
「但是老在這裡窩著，怪難受的。」莫小西又道。
司雪一隻腳已經跨出了門檻，生生地又停了下來：「你想去哪？」
「想回去看看我娘。」雖然顧長樂跟她不親近，但好歹也是她這具身體的母親，她在天隼大陸上少數幾個有血緣關係的人。
顧長樂下嫁給莫青天之後，未能得到她曾想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日子，反而要逼著自己做一個稱職的主母，大度的正房，膝下也只有莫小西一個女兒，如今女兒出嫁了，她在丞相府上，大抵連個說貼心話的人都沒了吧？
「怎麼突然冒出這種念頭來了？」司雪略驚訝，莫小西也是異世之魂，就她來到這裡的日子並不算久，她和顧長樂之間能有多少母女之情？莫怪司雪冷情，她和司音倆姐妹從小就失去了父母的庇佑，被劍門收養，教導，接受一系列的訓練才有今日，在她們心中，親情這種東西究竟是什麼，根本就沒多少概念。
「大概是……無聊了。」莫小西咕噥道，無聊？不，她是心虛了。一種莫名的慌亂，正慢慢充斥著她的心房，當初狐狸尾巴剛長出來的時候，她還光顧著逃命，根本來不及多想。
而現在，難得安逸了下來，反而心事重重。
最初來到這裡的時候，她滿心想著，如何回去。
跟秦珏慢慢熟悉起來后，她發現……自己居然開始猶豫。
她在現代是獨生子女，爸媽感情和睦，自己突然失蹤？還是一睡不醒？他們一定會擔心的。
這些，她都清楚，但同樣地，她發現自己越來越捨不得秦珏。
她更害怕的是，當有朝一日，她一覺睡醒，發現自己突然變成了一隻小狐狸，要是中途出了意外，她一輩子都變不回人形的話，那她豈不是一輩子都回不去了？
心情很矛盾很複雜很糾結……咔嚓！咔嚓！
司雪目瞪口呆地看著莫小西徒手將一個個核桃捏碎，默默地擦了把汗：門主你還是趕緊回來吧！
最終，莫小西還是出門了。
「一個時辰之內，盡量趕回來。」司雪再三叮囑還是不放心。
莫小西胡亂地點點頭，隨後開啟了琉璃紫手鐲的隱身功能，秦珏進宮去面見玄帝之前，對這手鐲進行了一點小小的加工，確保雲霖不能根據手鐲找到她的位置，算是免除了後顧之憂。
葉府離莫家不算太遠，都在帝都寸土寸金的中心地帶。
莫小西揣著司雪畫下的簡易地形圖，一路順利地抵達了目的地，找到了顧長樂平日里住的靜心閣。
將近一個月沒見，顧長樂還是如她記憶中那般，妝容淡雅，氣度雍容。三十歲出頭，因保養得當，看上去顯得格外年輕。莫小西安靜地趴在窗前，默默地看著對方低頭翻閱賬目，這個女人的氣度和胸懷，跟她媽媽完全不一樣，她們身上幾乎沒有一丁點的共同之處。
她記憶中的媽媽，是個十分溫柔愛笑的小女人，堅韌而執著，當年主動追求她爸爸，相戀三年，最終領證，一直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
「夫人，清兒小姐回府了。」顧長樂身邊的嬤嬤得到消息后，第一時間趕來回稟。
「嗯。」顧長樂淡淡地應了聲，並未多言。
嬤嬤頓了下，又道：「老奴聽說，清兒小姐先前去了漠北……」
「你想說什麼？」聲音略冷淡。
「夫人，清兒小姐未曾出嫁，卻跟個沒教養的野丫頭一樣到處亂跑，這要傳出去，恐怕要壞了左相府的名聲啊！」
「她是玄帝欽賜的一品女官。」顧長樂神色不改道，平日里，莫清兒對她這個嫡母的態度，本就稱不上有多恭敬，她會討好莫青天，會跟露姨娘撒嬌，卻隱隱有些敵視她爹的結髮妻子，這宅子雖然人多眼雜，可大家心裡頭都跟明鏡似的。
有玄帝莫名的讚賞，莫青天也就睜一眼閉一眼，極少為難這個庶女。
顧長樂根本不想去自找沒趣，索性只把她當成一個普通妾侍生的女兒，出嫁時該置辦多少嫁妝，只要不扣克她，外人也說不上什麼閑話。
「可，我剛探聽到消息，她像是……害喜了！」嬤嬤神色略有些扭曲，左相府的千金居然未婚先孕，這傳出去豈不是要讓人笑話死！
「你說什麼？」顧長樂終於捨得抬了下眼皮子。
懷孕了？莫小西囧囧地張了張嘴，她要是沒估錯的話，莫清兒穿越到天隼大陸其實也就兩個多月的時間吧？這妞的效率好高！只是不知，那是秦垨的種呢？還是疏影的？還是……其他人的？
斂了斂神，她連忙看向屋裡，琢磨著，顧長樂會怎麼應對？
讓她比較失望的是，對方的反應比她預料中要平淡的多：「我知道了，這事，我晚些時候會跟老爺談談的。」
後來兩人又說了些什麼，莫小西沒有繼續關注下去，因為她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法從顧長樂身上找到媽媽的影子，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即便她跟顧長樂有著血緣上不可磨滅的關係，骨子裡，到底還是親近不起來。
不過話說回來——
莫清兒這返程的速度，可真不是一般的快！
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她呢？
莫小西猶豫了會，最終還是去了。然後，便看到了讓她非常憤懣的一幕。
「爹爹，我先前在漠北雲家的時候，見到小西姐姐了。」
次奧！居然在告狀。莫小西眉頭一挑，忒有種轉身就走的衝動，明明都已經跟撕破臉皮了，還能在她爹面前裝什麼姐妹情深。
「清兒，你該不會是看錯了吧？」
「是真的！我原想著，姐姐莫不是思念三殿下，才偷偷地跑了出去？可這件事若是讓別人知曉了，對姐姐的名譽一定會有所影響的，所以，這才偷偷地告訴爹爹……」莫清兒這話說的看上去特真誠，一邊期期艾艾地說著，一邊觀察著莫青天的表情，見他將信將疑的樣子，又道，「我這次是抄了近路趕回來的，就是擔心姐姐的事情會被人發現，爹爹若是擔心的話，不妨遣人去打探一下？這會兒，三殿下他們應該還在回程之中，咱們也該提前想個對策。」
莫清兒真有那麼好心？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她之前就懷疑假司音是莫小西易容的，奈何等她去拆穿對方的時候，真司音已經回來了，反而害她被太子和七皇子記恨上了！這口氣，她怎麼可能咽得下去？
她在確定莫小西跟她一樣，來自現代，下意識地提高了警惕，原想派疏影去打探清楚，看看莫小西是否已經回府，然後再趁機發難，如今莫青天主動送上門來，她又顧及到疏影傷勢未愈，正好可以讓她這個便宜老爹去將事情弄明白。
「好，這件事我記下了，清兒也切記，莫要對外談起。」
「爹爹放心，清兒知道的。」
你知道個屁！莫小西鄙夷地腹誹了句，她果然不該來看這女人，多看一眼就多噁心自己一回，真是太作孽了！
待莫青天離開之後，莫清兒的臉色立馬變了，扶著桌沿，相當痛苦地捂著嘴乾嘔起來，疏影見沒有外人在，這才現身，擔憂地杵在她身後：「清兒，你……」
「葯抓來了沒？」莫清兒面色慘白地合上眼睛，有氣無力地問道。
疏影為難地點點頭，想勸她放棄，可他更清楚的是，她不會聽勸。
「你去煎藥，要親自煎，別人我不放心……」
「好。」
什麼葯？莫小西先是一愣，再看疏影那副半死不活的樣，腦中靈光一閃：打胎葯？
她之前見過司雪的孕期反應，加上從顧長樂跟嬤嬤的對話中得出的信息，不難推算出：莫清兒確實是懷孕了，而且……孩子他爹暫時身份不明。
算了，跟她有什麼關係？反正這是人家自己的選擇。
她才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呢。
這麼想著，莫小西直接轉身離開了，也沒在莫家多做停留。
事實上，她更擔心的是，她爹發現她確實失蹤了大半個月之後，會是什麼反應？
而她也不覺得，莫清兒會就此罷休，大概會另有后招。
原想出來一趟是要散散心，結果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了，莫小西只覺得十分無奈，也懶得在外多做停留，準備直接回葉府。
等她偷偷溜回去的時候，秦珏已經在她的房間守株待兔了，她單腳剛跨過門檻，腳尖著地，便聽到對方道：「去哪了？」
「司雪沒跟你說？」莫小西進退兩難，反問了句，也不知為何，心底就是有些不舒服，明明都已經知道的事情，還故意問她，搞得她跟囚犯似的。
「你叛逆期到了？」男人淡淡一笑，幽幽地看著她，突然蹦出那麼一句來。
莫小西渾身不自在地聳聳肩，她早就過了那個叛逆中二的時期了！就是……
「司雪說，你心情不好。」男人朝她招招手。
她沉默地抿著嘴，沒有跟以往那樣直接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反而杵在原地跟木樁似的，半天沒動。
偏偏對方的耐心比她更好，既不惱也不怒，就這麼一直盯著她：「走不動了？」
「沒。我就是有點想回家。」不是莫家，而是她真正的家。
秦珏是何等聰慧之人，又怎會聽不出其中的深意？
他心中微動，起身，徑自上前，輕輕地拉住她的手腕，將人帶回桌邊，桌上擺著的都是她喜歡吃的東西，還有一隻冒著熱氣的香噴噴的烤雞。
「回去了一趟，怎麼看著更悶了呢？」男人故意誤解她的意思。
莫小西內心無比抓狂，女人每個月都有那麼幾天身體不舒服脾氣很暴躁，可她明顯還沒到那幾天的狂暴期，只是——
忽然間，發現自己的決心開始動搖了，腦海中彷彿有兩個聲音，一個不斷地告訴她：趕緊將這裡的事情解決了，助凌霄戰勝天魔，就能回家了！另一個聲音卻重複地詢問她：你真的捨得回去嗎？你真的捨得這個男人嗎？
她覺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更讓她煩躁的是，秦珏的態度。
最初，他確實欺負過她，將她當做寵物一樣戲弄，可後來……他待她，確實極好，溫和細心，為了救她自己卻身受重傷，甚至於，他將自己的身世和秘密都一一告知。
莫小西也不知道，她到底還有哪裡可以不滿的？
可隱約之中，她覺得，這樣還不夠，或許女人都是想要承諾的？
儘管她們明知，有些承諾說出口卻未必是真的。
「我，想回我原來的世界。」她聽到自己乾巴巴的聲音十分彆扭地說道。
「嗯？」
「……」莫小西抬頭，認真地打量著對方，內心迫切地想要得到一個承諾，她想，如果秦珏出聲挽留的話，她可能就會……
會怎樣？她自己也很混亂。
然而，秦珏註定讓她失望了。
「會有那麼一天的。」他淡然地說道，聲音溫和如故。
莫小西聽了卻想哭。
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完美的愛情誓言，大概真的是她在奢求吧？
玄帝口口聲聲說對葉瀾是真愛，可他身後依舊有張皇后，蕭貴妃，還有其他諸多妃嬪。有朝一日，秦珏若是真的登基為帝，她又將如何？
「我有點累了。想睡一會。」
「好。」男人微微頷首，沒有多留。
莫小西倔強地咬著嘴角，目送秦珏離開，直至房門被合上，屋裡安靜地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響，這才疲憊地站起身，走向床邊。
她覺得自己不該那麼矯情的。
賤人才喜歡矯情。
可她第一次喜歡上一個男人，第一次那麼迫切地希望聽到對方告訴她：他也喜歡她，愛她，願意許她一生。
昏昏沉沉間，莫小西睡著了。
庭院中，落音繽紛，六角石亭下，一壺清酒，形單影隻。
司雪、司音並排而立，遠遠地看著亭中的人，良久，無奈地對視了一眼。
「小西這是怎麼了？」司雪確實一頭霧水，先前只覺得莫小西那狐狸尾巴和耳朵長得挺可愛，看著讓人發笑，但她深知，那是莫小西體內的九尾狐族血脈徹底覺醒的標誌，等她完成了一個完整的蛻變過程之後，她會變得更加璀璨奪目，成為名符其實的神族後裔。
這是好事，毫無疑問，雖然外表看去，會有些古怪，忍一段時間，熬過去就好了。
她的想法就是如此簡單直接，自然也沒法理解莫小西心底突然多出來的小九九。
「大概是傷心了吧。」司音幽幽地嘆了口氣，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可眼下這局，作為當局者的秦珏，明顯比她們倆要清楚的多。
「為什麼？」司雪不解。
「人在面對兩難抉擇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地想要求助於身邊的人。」
「還是不懂。」
「簡而言之，她想太多了。」
「……」
想太多麼？司音嘴上雖然這麼不負責任，心中卻並非這般想法，她不願明說，只是不想讓司雪記起那些傷心的往事罷了。
感情這種東西，陷得越深，就越是難以自拔。
莫小西起初對秦珏動心的時候，尚且還能保持理智，因為那時候她明確地知道，她想要回家，所以——
在秦珏離他而去，前往漠北尋藏寶圖時，她才能幹脆地下定決心，答應小紫，前往千絕寒山。
戰神凌霄擁有開啟時空之門的神力，能將她安然地送回現代，跟家人團聚。所以，尋找戰神轉世對莫小西來說，不止是作為神族後裔的使命那麼簡單。
可當她跟秦珏相處越久，陷得越深，就越加矛盾，原本瑣事繁多，她沒空去思考這些，現在一靜下來，問題就隨之浮出水面了。
去？留？這是跟難題。
「我大概有點明白。」司雪忽然道。
司音驚訝地轉頭：「你明白什麼了？」她這個孿生姐姐，一向潛心練武，心無雜念，這一生唯一的污點就是碰上了疏影那個渣男，但究其根本，女兒家的心思，她懂的並不多。
「小西想要門主的真心。可是門主沒有心。」一身黑衣勁裝的少女神色嚴肅地總結道。
司音：「……」神結論。
如此神奇的結論，此時此刻，她們一個是說者無心，一個是聽者無意，卻不知，事實竟跟這「無稽之談」何其吻合！
第二天清晨，莫小西才睡醒過來，一晃眼，將近七個時辰過去了。
她摸了摸正咕嚕咕嚕直叫的肚皮，迷迷糊糊地爬起身，洗涮、梳頭、換衣、吃飯……一切都跟平常一樣，彷彿昨天那個要死要活的人根本就是眾人的幻覺。
「有豆沙包嗎？」
莫小西一邊喝著咸豆腐花，一邊看向司雪，表情十分真誠，目光滿是期盼。
司雪被她這麼「虎視眈眈」地盯著，只覺得頭皮發麻，半晌，吐出兩個字：「沒有。」在見到那對雪白的狐狸耳朵耷拉下去后，又補充了句：「有小籠包，要嗎？」
「要！」耳朵刷地立了起來。
吃貨的世界啊……凡人不懂。
司雪一度以為，莫小西可能是在故作鎮定，但這個想法，直到秦珏出現后，她才打消。
「我昨天回了趟莫家。」莫小西率先開口道，若無其事地跟秦珏彙報情況，「偷聽到兩個消息。」
「嗯。」秦珏先是一怔，隨後慢慢抬頭，那雙深邃異常的黑紫色眼眸靜靜地打量著某吃貨，男人沒戴面具，極具殺傷力的俊美容顏在晨曦的陽光中顯得格外神聖而光輝，猶如天神降臨般耀眼奪目。
莫小西抖了抖手，指著他，嘖嘖了兩聲：「你別這麼盯著我，我會自卑的！」
秦珏：「……」
「那個，莫清兒懷孕了，不過孩子他爹是誰，我還不知道。還有，她跟我爹打小報告了，沒準可能會去玄帝面前告我一狀，不守婦道什麼的……」
「這個不必擔心，你之前突然失蹤，我就已經給你準備了一個替身，至今為止，都沒人知道你離開過帝都的事情。」秦珏斂了斂神，神色淡然地說著，「不過今晚，玄帝要舉辦一場宴會，所有皇子和大臣都得出席。」
「你也要去嗎？」
「葉出雲也在邀請之列。」他親自將藏寶圖獻上，玄帝自然要當著眾人的面好好地嘉獎他一番，以為後事而謀定。
莫小西「噢」了一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圈后，問道：「我這樣，也能去？」一邊說著，一邊甩了甩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