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白骨新娘
遠處的人聽見山穀裏劉半仙的慘嚎,知道三人沒跑,已有人直接放了槍。砰砰幾聲,地麵跳起幾顆子彈,嚇得劉半仙原地踏步。
三人隨意折了個方向,紮入深山老林裏開始飛快的逃命。
喧囂的山穀一時死寂無聲,又是陣風,吹起薄薄的黃沙遮迷四周。
被打開的半邊棺蓋,正有個白骨夫人冒出頭,周身是顏色鮮豔的紅布,新娘子打扮。兩隻爛掉眼睛的骷髏洞,正朝著山穀入口,又是群人擁擠進來,隨後被嚇得哭爹喊娘。
逃跑,是人的本能,當人麵對危險的時候,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承擔。
開篇便已說過,這不是英雄的故事,他們三人,連狗熊都算不上。
見到王家派人追來,並胡亂放槍,很顯然根本不打算給他們留活路。一時間槍聲如雨般飛來,有飛鳥騰在空中,轉眼就被打成篩子。
劉半仙老當益壯,跑在最前麵。其實有時候我在分析,這位劉半仙的性格,和大煙袋有些雷同。
當然,我說的是老年版的大煙袋,青年時候的大煙袋還算個敢作敢當的漢子。
迷信,膽小,大驚小怪,貪生怕死,是大煙袋摘不去的標簽,很大部分是受了劉半仙這位老大哥的影響。
大煙袋很累,他比劉半仙和土力娃消耗得要多得多。
昨晚又是驚恐又是念詩,早上又水米未盡,身體是何樣勞累可想而知。窮文富武,不是說著玩,大煙袋雖有功夫,卻沒有足夠的體魄。
最後,連土力娃都超過了大煙袋,大煙袋落在三人最後麵。
樹林裏沒有曲折的路,隻有無窮的樹牆,要從裏麵行走,可走不出直線。
後麵是追兵追趕,並時時有槍聲,竟有百人參與圍剿。
前麵是迷茫險惡的森林,冬日的陽光沒有暖陽一詞,隻照得大煙袋背離世間。
約跑了幾裏,後麵的人還沒被甩開。王家放了話,誰活捉他們三人中的一個,就給土地和耕牛。在那個年代,土地和耕牛是不動產,也是硬通貨。
為了這些,百餘人追殺他們倒顯得平常。
甚至連城裏的憲兵都出動,與其被子彈打死,都不能被活捉。
三人前前後後的疾馳奔跑,大腿內側的筋骨都磨得發疼,兩腿如灌了滾燙的熱鉛。三人沒有交流,前頭的劉半仙也不知方向。
反正見樹就繞,見溝就跳,打套迷蹤拳,省得吃子彈。土力娃的潛力比大煙袋多,見他們二人越跑越遠,大煙袋開始慌了,急促的呼吸又壓得他說不出話。
約又在樹林裏跑了幾百米,樹林到頭,前麵是白茫茫的陽光。
劉半仙停下,接著,土力娃也停止逃命。
大煙袋眼神動了動,以為他二人舍不得丟下自己。身在迷霧,哪個得太平?
劉半仙不是傻子,什麽紮三槍過五橋的江湖義氣,當時三人結拜,可是連手指都沒割。之所以停下,乃是前方已成絕路,劉半仙不得不回頭看。
有條奔騰的大河洶湧澎湃,橫貫兩岸,渾黃的河水激流飛濺,氣浪喧天。見有通天河阻攔,劉半仙心生絕望,土力娃則捂著後腰齜牙咧嘴。
沒去管土力娃的反常,劉半仙隻覺得萬念俱灰,冥器沒摸到,反而要丟了小命。大煙袋跑過來,也見著河水攔路。
遊過去是不可能,因為三人雖不是旱鴨子,卻也不能橫渡條滔滔江河。
“投河自盡了殘身,被人救起受苦刑。”
劉半仙念了句六國封相的古詞,不禁覺得沾餘襟之浪浪。
三人站在河邊,見大江東去,河中印出輪紅日萬古不變,水麵波濤粼粼,猶如金龍之鱗。想是當年西楚霸王站在河邊,恐怕幾分英雄遲暮之氣,勾染得江河失聲。
三人非英雄,然而前頭是窮途末路,後麵是如狼似豺的追兵,怎好說?
“跳吧,淹死也能和屈原做伴。”劉半仙說,老眼晶瑩出幾絲淚光。
“我,我還沒娶媳婦,還沒過上好日子。天啊,我還不想死!”土力娃在江邊嚎啕大哭,聲音如雷。
後麵追兵趕到,見三人已無路可退,也沒開槍,顯然是要活的。
大煙袋說:“都是命。命裏幹時不後悔,等你從命裏出來又惋惜,人生就是這麽個回事。”
站在江邊茫茫然,大煙袋恍然大悟,自是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三人默契相視,方有幾分難兄難弟,又惺惺相惜之氣。反正禍都是大家闖的,最後跳江大家也得一起。
於是三人手挽手,也不等後麵的追兵站穩瞄準,便縱身跳入奔湧的江波浪濤中。三人隻濺起了半朵水花,立即被江水撫平,再沒看見有人冒頭。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都說男人有四大鐵,三人如今生死與共,倒是占了些許,有點兄弟的意味。
三人心中各自懷事,挽手同時落江時,心中感覺與彼此如此貼近。
等到腥鹹的江水泵入七竅,江邊站著百十人,楞楞看著江中。
耕牛和土地值錢,卻沒有命值錢。大家愛惜命,誰都不敢保證跳下去可以抓到他們,不值得。河裏,是河伯的地盤,哪怕王家手眼通天,也管不到神仙。
於是眾人退走,抬起幾乎沒有腦袋的三少爺返回泰合縣。至於三人的下落生死,在縣城裏倒是成了新聞,死了和臭蟲般聽了個響。
“完了?”我坐在卡車裏,身體跟著卡車的晃動而搖晃。
胖子端著杯咖啡,嘴還沒喝到,先澆了衣服。
“自然沒有,剛剛開始罷了。”娘娘腔看著窗外,我們現在正在前往燕京的路上。
勾勒我記憶裏的大煙袋,好吧,沒想到這老頭從前也有如此激情澎湃的一麵。
“好吧,我洗耳恭聽。”
現在被他們挾持著,想要自由是不可能的事,我隻好耐著性子繼續聽他們講。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大煙袋這個其貌不揚的老頭,莫非真掌握了某種長生之法?
落入那條不知名的河流,大煙袋三人隨波逐流,不過他們沒死,不然哪來的故事呢?
三個從小摸爬滾打,命格極硬,水中雖泡得三人成了水草,天意三人並沒有分開。
沿著河流順勢而下,便到了青州之邊,崇山之旁,江陰之畔。這裏離泰合縣挺遠,雖然王家必會派人來收羅,不過三人暫時是安全的。
到了附近的集市,兩人落魄異常,搞得路人紛紛退避三舍。最先從河灘蘇醒的,是大煙袋,胸口那截虎威骨抵得他胸口發悶。
噴出幾口河沙淤泥,大煙袋慢慢悠悠的蘇醒。
眼前湛藍的天空灰蒙蒙,讓他以為自己眼瞎。看旁邊,劉半仙和土力娃互相抱著,都還有口.活氣。
胃裏發漲,大煙袋顧不到大喊撿了條命,先到旁邊摳喉嚨,以便將河水吐出。
“無量天尊,大吉大利!”
就在大煙袋快吐得差不多時,劉半仙也蘇醒了,直說太乙天尊救苦,讓他窮人死裏逃生。
大煙袋沒去理會那些咒語,見劉半仙都活蹦亂跳,想來土力娃也能安然無恙。
三人生死與共,如今有幾分鐵打的交情,心裏暖得很。
“咦?我衣服何時紅了?”劉半仙扯著衣袖,上麵有血流的痕跡,被衝刷得像朵淡淡的紅梅。
“不好!”大煙袋踏著河邊陷腳的淤泥,急忙上去將土力娃翻開。
見土力娃牙關緊咬,麵若金紙,死氣已鎖到眉心。
“不好,被洋槍給咬了!”劉半仙指著土力娃的後背,上麵有個彈孔,還在滲血。
“慢著,千萬別折騰他,子彈咬得有些深,快帶他到鎮子裏,遲了性命難保。”劉半仙回憶剛才,之前他們跑到河邊,土力娃的臉色就有些反常。
想來之前,土力娃就中了子彈,隻是年輕血猛,咬牙支撐到現在。
現在還是冬天,河麵雖未結冰,也在零度附近徘徊。連大煙袋都凍得眉毛結霜,土力娃本就遭了槍傷,活氣稍泄,自然就陷入昏迷。
“他身體滾燙,暫時得不了風寒,快走。”
劉半仙見河流在此處打轉,想必附近必有人居,他身為大哥,背著土力娃責無旁貸。
大煙袋攔住劉半仙,說:“我力氣大,背著他還能暖和身子。大哥你前麵帶路,快點到鎮子裏。”
“好,有這東西在,隻要找著醫生,他的命能保住。”
劉半仙掏出一物,原來是土力娃從三少爺的衣襟扯來的純銀洋懷表。
三人倒鬥沒拿到半件冥器,倒是殺人越貨頗有斬收,真是造化弄人。
“那就好。”大煙袋眼眶泛紅,“有錢了就好說。”
說罷,大煙袋一聲不吭的背起土力娃,弓著腳步曲著膝蓋,盡量不去顛簸他。
劉半仙揣緊懷表,快步走到大煙袋前麵,去看哪裏有人煙。兩人來到鎮裏,背上的土力娃情況不好,渾身卷曲縮著,臉色發紫。
抓住人問,兩人來到鎮裏的醫館。以前中醫專治跌打損傷,雲南白藥的效果挺神。依照當時的情況,小門小戶不可能有洋醫生,有經驗的中醫就能取子彈。
三人渾身泥沙,衣角未幹,合力將土力娃抬到醫館。
“哎哎,說你呢,快出去!”剛到了醫館門口,就有夥計出來趕人。
劉半仙眼睛瞪大,怒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們兄弟危在旦夕,錢不少給,快叫坐醫的過來。”
夥計不信,兩個人加上背上的傷者,都像河裏的水鬼,窮酸勁哪來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