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天地有正氣
假如有鬼，今晚此地已多添了個冤魂，若虎魂跟著前來，法師也鎮壓不住。心中打鼓數遍，直到大煙袋摸出他的煙杆來抽，才發覺他流了一地的汗水，沾得虎皮濕漉漉。
有了煙抽，日子好過些。
大煙袋煙癮很大，光煙絲，就有十八道工藝，據說是正宗的小蘭花。
當然，這是他發跡後窮講究，他未發跡前，雖煙癮大，然而卻沒有錢買煙絲。
所以煙杆，大多數都被大煙袋掛在腰間，很少有拿出來抽。
今晚也是太過離奇，大煙袋在樹林裏怕得要死。
哪怕山穀裏時常有挖土的敲擊聲，也沒能讓他感覺到多少人氣，因為那是挖墳的聲音！
滿腦子都是骷髏頭和腐爛的屍體，大煙袋努力甩掉這些。
等他過足了煙癮，才發現存了大半年的煙絲都化成了灰兒。煙抽完了，汗水流盡了。
大煙袋坐不住，身體發虛，朝著山穀裏喊，“大哥，沒虎魂來，我可以走了嗎？”
劉半仙那邊沒有傳出回聲，大煙袋當是他默認，準備離開小樹林。
剛下了死老虎的虎皮，近處幾團草叢被人撥開，有三隻牛大的身影，緩緩出現在草籠中。
借著滿天星月漏在樹叉間的光，大煙袋看見，那是三隻老虎，正在向自己靠近！
頓時，大煙袋沒了欺負死老虎的威風，渾身癱軟在虎皮上。
“祖宗啊，要了我老命。”大煙袋輕聲嘀咕句，隻盼升天的列祖列宗保佑他活下去。
劉半仙說過，虎魂沒有形，你把大將軍炮拉來也沒有用。唯有用虎威激發出心中的浩然正氣，才能避驅虎魂的威脅。
步槍被大煙袋當燒火棍丟了，見三隻老虎呈品字形排列，中間那隻威風凜凜，光眼睛便能嚇跑飛禽走獸。
大煙袋怕，很想跑進山穀，然而理智告訴他，不能這麽做。
於是，強提起已被摧毀殆盡的勇氣，大煙袋重新騎上死老虎。
有句有趣的話是這麽說的:騎泥俑的打木將軍，掛酒壺的賣狗皮膏藥。
在當時那種情況，大煙袋豈止是騎虎難下，他騎著頭死老虎，要和死老虎的怨魂打架。且說三頭老虎出現在草叢，沿途推折樹枝，壓斜林葉，如此陣勢，狼群也不敢招惹。
虎是獨來獨往，很少有三虎同時出現。大煙袋安慰自己，都說人有三魂七魄，那麽虎也差不多。
所以虎魄有三隻，似乎勉強說得通。
見虎魄現身，大煙袋不敢大喊大叫，更不敢怯場，這是他與潑皮無賴打架的經驗。
於是乎，大煙袋光明正大的亮出胸脯子肉。他篤定虎魂不是真老虎，現在自己隻需與它僵持著而已。
見三虎氣勢不凡，山林之中誰敢惹？
不過大煙袋的反應太奇怪，三虎停止掃蕩的步伐，楞楞看著他。
虎和人，猛虎和猛人，大家就相互看著，保持兩三米的距離。
“不愧是虎魂，還有股腥味，熏得你大爺想吐。”大煙袋暗抹了汗，嘴中碎念意圖緩解尷尬。
三虎中，中間那頭是領頭的，左右兩虎均落在中間那頭的後麵，像簇擁著王者駕到。
大煙袋腳踩虎頭，臀壓虎脊，手按虎尾。
雖是隻死虎，卻也顯了些威風。
天快亮了，東方魚肚發白，雲交散出血煞的暗紅色，參雜天空。中間那頭虎有影子，從草叢鑽出時，壓折了不少植物。
打量大煙袋，第一次見著這麽橫的獵物，老虎有些無所適從，不敢輕易下口。
獵人見了，會說中間那頭百分百是頭真老虎。
隻有左右兩邊，則是虎威散發的虛影罷了。
凡老虎夜晚出沒，皆有虎威作法，一虎可見三虎，中為真虎，左右為虎威符。
大煙袋不是獵人，不了解這些，連著劉半仙也不清楚，誤導了大煙袋。
其實草叢出現的，是真正的大老虎，而大煙袋，把它當成了有靈無形的虎魂。
無巧不成書，大煙袋傻人有傻福，反而撿了條命。
倘若他看出麵前的虎是真虎，氣勢弱了半分，轉眼就得命喪黃泉！
正因為初生牛犢不怕虎，才使得大煙袋保持雄赳赳氣昂昂。夜晚出沒的那頭老虎見人不怕他，身下又壓了頭死老虎，你說它能不畏懼？
完美的誤會，使雙方相敬如賓，大煙袋暫時沒有危險。
學著老僧盤坐，過了個把小時，大煙袋實在坐不住，屁股生疼。
見大煙袋挪動身體，出現的老虎開始逞威風，發出淒厲的虎嘯。
虎嘯恐怖，比狼啊獅子啊更有穿透力。
大煙袋還當它是虎魂，心道單憑老虎的魂魄就如此厲害，自己剛才能擊斃一頭，還真是祖宗保佑。
差點從虎屍上翻倒，亂了陣腳，出現的老虎就又靠近了幾分。
越離得近，殺氣越騰騰，即便大煙袋也感到死亡的刀鋒就在他的喉嚨處遊弋。
真老虎逼近，前爪向後壓，尾巴豎起成棍，咧牙皺鼻，肌骨收縮，腹部卷彎隆起弧度。
這是老虎要撲食的象征，若撲過去，野牛都會被它掀翻。
至於大煙袋，仍以為虎魂在嚇他，渾然不知死亡逼近。
他轉念又想:老子堂堂好男兒，為啥要怕個虎魂？想是武鬆，不也打死過老虎？如今我雖不如梁山好漢，卻也是響當當的漢子，靠著虎威結合浩然正氣，還壓不過區區虎魂？
連問了自己三個問題，覺得麵前縱然是真老虎也沒啥好怕，何況虎魂？
想通了這點，大煙袋比喝了三斤高粱酒還有勁，當即抄起旁邊的木杆。
想起廟裏的持國天王，彩繪沉香座，紫光琉璃身，大日菩提國，萬放光明鏡。
兩個字，氣派！
有樣學樣，大煙袋照著廟裏那尊持國天王造型，拿著木棍當法寶，結結實實比了個持國天王鎮魔樣。
還別說，大煙袋手持木杆指天，腳踩虎頭掠地，真有幾分持國天王的威風。
“兀的小鬼，可敢試試你家大爺的威風！”大煙袋配合這麽吼出來，平地無風自起，卷起旋風掃葉。
老虎用肥厚的虎爪刨了刨泥土，又底壓壓的吼了兩聲。
大煙袋不吃這套，以為虎魂還在嚇人。
你說說，真老虎被當成了虎魂，它能不冤？
偏偏大煙袋天不怕地不怕，還敢挑釁老虎，而且平常無往不利的虎嘯，竟然沒起到作用。老虎心裏也打鼓，小心再三不敢冒失的往前撲。
大煙袋更威風得緊了，又幻想是持國天王，正在九天瑤池仙宮坐鎮，手中木棍像齊天大聖般呼呼舞開。
不明覺厲，卻也厲害。
站久了，大煙袋又覺得累，想著把虎魂驅走。
由於他把真老虎當做了虎魂，劉半仙說過的話，自然會被大煙袋編成本劉半仙語錄，用來每日膜拜。
“大哥說了，結合虎威和浩然正氣，便能驅邪克妖，我且試試。”
大煙袋暗自回味劉半仙的話，想到用浩然正氣來克虎魂的餿主意。
他不是士大夫，哪裏來的浩然正氣？
他倒鬥不是為國為民，純粹是中飽私囊，更沒什麽大義凜然的話。所以大煙袋渾身上下，找不出半點積極向上的東西，何談浩然正氣？
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
以往書館茶舍裏，專有人說書，是大煙袋和土力娃少有的休閑樂事。
所說的書，大多是英雄豪傑，再不濟也是行俠仗義或名垂青史的人物。像是精忠嶽飛、三國演義、包青天等等，大煙袋零零碎碎聽了不少。
劉半仙是半吊子的神棍，更不可指望他傳授大煙袋道家真言。
所以大煙袋要想找些浩然正氣來配合虎威，還需自己動腦子。虧得年輕時候的大煙袋沒有吃喝嫖賭，他的腦子還沒被精泄掏空。
貌似迷迷糊糊的記憶裏，記得有人說過前幾朝的大名臣文天祥。
就是寫人生自古誰無死的那個，當時書館裏有不少人叫好，大煙袋跟著起哄，故而有些印象。這位大宋丞相，寫過一詩，喚名正氣歌。
歌中三百個字，字字丹青，皆是凝天地正氣所成，浩然無比。
每日念誦，可驅鬼魅妖魔，當時有人專門說過。
大煙袋記得自己好像背過幾句，雖是幾句，卻比那些狗屁流水賬強過幾萬倍。
老虎在大煙袋麵前躍躍欲試，然而大煙袋不理，獨自閉上眼睛，開始整衣背誦正氣歌。
反觀老虎，上躥下跳好似跳梁小醜，而大煙袋臨危不懼，倒成了真英雄。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念完前二十字，大煙袋便卡了殼，到底是書到用時方恨少。
腦袋裏空曠曠沒有文字，大煙袋有些著急，見虎魂又往自己邁了兩個小步。雖是兩個小步，卻使得人和老虎近在咫尺，簡直要對貼著麵。
虎魂逼近，大煙袋越發覺得自己鎮不住場子，卻為了尊嚴還有性命，又必須守住被摧毀得千瘡百孔的陣地。
也罷，再多念幾遍！
大煙袋在心中這樣決定。正氣歌是肯定有用的，要怪，隻能怪大煙袋渾身都是尖酸的邪氣，年輕到老都沒有變。
由於隻記得前文寥寥二十字，並不排除會忘記讀錯的可能，大煙袋開始反複炒冷菜。
“天！”大煙袋一聲吼出來，“地有正氣！”
區區五個字，被大煙袋拖著老長的秦腔，就在山林曠野中來回響蕩。
見虎魂駐步不前，大煙袋終於看見些希望，來回背讀正氣歌的內容。
如此，人與虎便又僵持了幾十分鍾，天已經快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