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幾人到此誤平生
“老爺子,你當年縱橫南北十三省,肯定名聲遠揚吧?”我尋摸大煙袋給過的金句子,發現招以柔克剛。
南蘇北李的格局,是在建國後方才涇渭分明,也就是說,兩家的老輩子,都給某些個賣過命。
“哈,那倒是,現在還活著的那些老不死,哪個不知道老子的名頭。”老爺子擺動著魚竿,才要上鉤的魚,又被他放跑“上鉤的魚不合適。”
“老爺子,您多久成的家?”我接著問,想必不會是我這個年紀。
“小狐狸,不想成家,倒是來編老頭子的話。算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我是沒幾天活頭,懶得管。”
將魚鉤拉回,老爺子重新下了餌,一塊大餌。
“說起釣魚,也有收拿穩放的講究,和處事的道理相同。等你以後就能明白,當然你得活到我這把年紀。”
老爺子說得相當閑散,就和外麵養老的差不多,包括那種看清所以後才有的神情。
我頓生好奇問,“老爺子,您當年闖蕩,有野心不成?”
“野心自然有的,不過當你快要逼近死亡,再大的野心也不是你身體裝得了的。當年那位呼風喚雨,像秦始皇那般改造天地,該活多少不也是命數?所以說人呐,是世界裏最難滿足的動物,很複雜。”
我聽得出,此事有所指,具體什麽含義還得慢慢品味方可。
“那您老活了這麽多年,可有啥道道?”
“當你身處絕境時,不要妄圖相信任何人。稍微記著這點,基本能活到我的歲數。”老爺子說罷哈哈大笑,摸摸滿頭幾乎掉完的頭發,顯得分外出塵。
“或許吧。”我嘀咕句,有些厚黑的味道。
“怎麽,還不信?人總是會變的,幾年前的人現在看還一樣?”
老爺子話中有開導之意,接著說:“見過罌粟花吧。的確美麗,不過美麗下,藏著的是讓人上癮的劇毒,這點總沒錯。比起毒,有些人正是罌粟,別陷進去才好。”
言罷,魚竿頭端微顫,有魚自主咬餌,未知有心還是無心。
見魚上鉤,是條大魚,老爺子方才有興趣收入魚籃。“人老了果然囉嗦,你聽明白多少?”
我眼神空洞,呆呆望著水麵漣漪,不知水下藏了多少魚還會源源不斷,“沒聽明白。”
事實證明,說實話總要受罪,老爺子掀了隱士架子,拂袖而去。
我坐到老爺子的竹椅上,最討厭的,莫過於此類說的隱語,感覺手指摩擦的地方,有些許字跡。
舉起看,見魚竿末端刻著句詩:世上無如人欲險,幾人到此誤平生。
話是聖賢說的,尚且如此敬畏,未必沒有道理。
看來,我是該老老實實過日子,想那些與生活無關的沒啥意義。想通關節,心中有遺憾或漏洞,倒也卸下不少負擔。
詩詞寫得好,我卻忘記老爸曾叮囑過,這是一個漩渦,漩進去,不到底部別想著停下。
回了醫院,接下來的半個月,除去讓海東青整合濟寶齋,我都守著兩個人。
葫蘆睡著了,仿佛時鍾跟著停下,我靜靜沒出聲,居然又過了天。
濟寶齋開始整個搬遷,從蘇州搬到川蜀,是大工程,連帶我跟著瞎忙乎。
葫蘆的降魔杵被我帶到醫院,醫生說對方失憶的幾率很大,最好讓他找找以前的東西。
我和他算起來,其實萍水相逢,倒是連他家在哪都不清楚。
唯有聯係的,可能這把降魔杵,算他的武器。
等到對方緩緩睜開眼睛,躺在潔白的病床,有種睡美人的場麵,唯獨把我嚇得不輕。讓他昏了幾十天的罪魁禍首,其實是我。換我要有人把我敲成腦震蕩,我大抵會把他埋土裏。
我是偶爾轉身,看見葫蘆兩顆星星黑色眸子睜開,沒有焦距的仰視九十度。
急忙起立站好,我雙腿發抖,有拔腿先跑的衝動,卻看見他早就盯著我。
為了方便治療,我還授意醫生當了回理發師,把他半腰的長發瀑布剪短成碎葉。
“嗬嗬,你醒了,頭還疼不疼。”我抖著膝蓋,拳頭往背後捏緊。
剛才我還盼著他醒,現在倒希望他睡死,因為這家夥死死看著我。
“是哪。”等了幾分鍾,我都快癱回椅子,方才聽葫蘆閉眼問。
“記不得了?”我有些高興,至少他記不得是我敲的悶棍。
“嗯。”細蚊子回了聲。
“其實我是你哥哥。”我突然生出種惡趣味,打算看他如何叫我。接著,我挨了拳,臉上浮腫大塊淤青,被葫蘆踢到床腳。
等我費力爬起,疑惑這混賬到底是真失憶,還是裝的假戲。
按理說失憶了,狀態該和老年癡呆差不多,流著口水喝著稀飯,除去不大小便失禁,應該喪失了各項生活能力。倒是他,失憶了還能揍我頓,差點沒腦震蕩。
算了,萬一他生活不能自理,我豈不是等於養了個兒子?
踉蹌起來,問葫蘆還記得什麽,見他閉眼,皺眉顯得很痛苦的表情。
“算了算了,我去叫醫生。”我等著主治醫生給他看看,順便想把這個好消息宣傳宣傳。又想他沒啥親人,隻知道名字叫趙政,是不是亂編的還有待核實。
沒半分鍾,有人過來給葫蘆做了檢查,倒也配合,沒動手。
“啥情況?”我捂著半邊臉問,說話都有些嘟囔。
“留院觀察幾天,我們再商議。”對方說得含糊其辭,我懷疑他給葫蘆吊的水,其實就是葡萄糖,一天收的價錢還老貴。
等他們出去,我從床底使勁拖出包袱,雙手扛起件武器“還認得不?”
我粗著嗓門,那把降魔杵壓在肩膀死沉得要命,快要把我骨頭壓斷。
“不認識,我怎麽在這,你是誰。”見對方眼中灰色滿片,倒真是那種塵世遠離的彷徨人。
“哎,我是你朋友,記得叫哥。不記得就不記得,有時候不記得,也是種福分。”我把降魔杵收回床底,除了能當個啞鈴,似乎沒多大用處。
“我在哪?”葫蘆滿是迷茫的問,問題真多,記得他貌似沒多少話來著。
“是不是還要問我是誰?你管這麽多幹嘛,餓了吃,困了睡,有事叫我。”
我把他按回床裏,病人應該好好休息。
“你倒是盡心。”門外的聲音有些冷哼,蘇衡傷好了大半,已能隨便走動。兩人的病房隻隔了堵牆,今個算是鄰裏串門。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多麽有責任心的人。”
“是嗎。我記得聽誰說,他腦袋遭的那悶棍,是……”
“咳咳,咳咳。”蘇州天氣怪,感冒就沒好過。
“你沒事幹是不是。”我把蘇衡拉出病房,自從這家夥恢複了身份,我秉承好男不和女鬥的宗旨。
“說真的,那家夥醒了,你打算回川蜀?”蘇衡不經意的問,到底是問我還是問葫蘆,待考。
“我肯定要回去,至於葫蘆,不好說。我要把他交給你,你帶他出去登山怎麽辦。”
“什麽意思?”
“登山到了頂峰,你騙他去看星星,順便把他從山頂推下去。就失憶了人來說,保不準他還真信。”
話剛說完,毫無疑問我又挨了記,疼得厲害。
“打歸打,別打臉,再打我翻臉了。”我揉揉腦袋,現在腦袋像個馬蜂包。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過?”蘇衡盤問戶口似的又問。
“我算算,開跑車住洋房,沒事出國旅遊玩玩洋妞。不對,是中外交流文化。至於葫蘆,我還欠他輛車,失憶了正好,在濟寶齋內給他開個工資混吃等死。”
說出來的話,我早十天便計劃好,有些輕鬆甚至憧憬。
蘇衡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半信半疑的問,“完了?”
“完了,這些天我也想明白。有些事情隨緣得好,反正早晚地府都要碰麵,急個啥。”說起灑脫及超凡入聖,那刻我感到自己體內五藏崩裂,已能直接飛升。
倒不是突破了桎梏,而是蘇衡踢了我腳,差點叫我拄拐棍。
“不信算了,我要當個普通人,最普通的那種。”我瘸拐的回到病房,心裏立誓堅決打算。葫蘆仍安靜的躺在床上,呼吸均勻,似乎是睡著了。
我吐出口濁氣,清理最近煩躁的心思,是時候該收心好好過日子。
在醫院又花了許多冤枉錢,所謂的住院觀察,到底是沒研究出葫蘆有沒有真失憶。
看他那表現,偶爾看出窗外能愣神大半天,連自己的武器降魔杵都不認識,理當是失憶。也好,省得他滿世界追殺我。
海東青打電話給我,向我道喜濟寶齋的大搬遷於今天完成,就差我這大老板去定個位置重新開張。古董店,店鋪隻是層遮羞布,主要還是背地裏的生意,大煙袋都不例外。
作為一塊肥肉,濟寶齋暗地牽連的線,上到一手貨源,下到南方甚至北麵的買家,都有列表記錄。其實背地的收入,占了整個年收入的七成還多。
背後的暗賬,相當於命脈,我不太喜歡此類生意,基本交於海東青打發。
“沒意見?”我問葫蘆,是否願意去川蜀。
他是來當大爺的,吃的用的相當講究,就差沒要求用金子做碗象牙當筷。
見他點頭,我定了回川蜀的機票,蘇衡沒去,說有時間會去找我。
我心說還是別了,大家保持漸行漸遠的關係,等到七老八十還能打打太極拳。
我回到川蜀時,盛夏已過,到了快立秋的季節。
先給濟寶齋選了位置,好歹把地方定好,我沒回家,心裏總有些煩亂,畢竟那裏承載了太多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