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8.第299章 有故事的懷仇人
曾經硝煙瀰漫的古城靜寂無聲,經過那些被槍炮摧毀的房屋,隨處可見斜靠地面的屋樑,破爛的門窗,和布滿灰塵暗黑色布條。
這些是戰爭留下的痕迹,以無聲的方式告知人們這裡曾經有過的輝煌,曾經被流淌熱血的人視為珍寶,然而隨著戰線向遠方推進,它們又一次被人遺忘。
洪水過後,帝國軍隊入主天門,出於某些想法,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這座接近荒蕪的小城徹底清空。自那時起,小城再也聽不到人聲,然而與野外的安靜大為不同,這裡發生過太多故事,斷壁殘垣之間的記憶不甘於被時光埋沒,時常會有人聲鼎沸的幻覺。
那被看成孤魂野鬼殘留的標誌,走在其中,偶爾聽到野狗嘶鳴,不知是出於恐懼還是別的什麼,聲音似被凝固在某個範圍之內。
沒有人願意到這種地方來,連那些終日與死屍打交道的尋寶之人也盡量迴避,期間帝國軍隊搞過幾次搜索,但卻一直沒能找到要找的事物,帶隊軍官還因此挨了罵。
熊武功知道帝國軍隊在找什麼,不僅如此,他還知道他們為什麼沒能找到。
「用到他的時候到了。」
熊武功小心駕駛著卡車,一面在成堆的雜物之間穿行,一邊留意做過的標記,很快,他沿著走過的路到了一處還算完整的建筑前,停車后抬頭看看,默默地嘆了口氣。
龍門客棧,曾經那麼多年獨守清凈,在帝國的強勢壓力下也只能選擇搬家。小城最後的聚集之地,短短數月就被夜草佔領。
感慨過後,熊武功熄火、下車,打開車廂拿出一條藏屍袋,回頭走向客棧大門。
一股微風吹過,送來些許異樣氣息。
推門的手在空中停頓剎那,熊武功目光微閃,左手繼續推開大門,身體卻突然前沖,閃電般撞進裡面。與此同時,他右手拿著的藏屍袋飛起、展開如一片黑雲,壓蓋住那一抹明亮顏色。
「咦?」
「好身手!」
「好大塊頭.……」
幾聲驚呼交錯,兩條身影縱橫,伴隨著「蓬蓬蓬」的連續撞擊,生死線上幾度來回。
嗬!
呼喝伴隨又一次重擊,兩條龐大的人影分開,熊武功踉蹌著退到牆邊,心沉了下去。
帝國軍隊懸賞尋寶,一方面有效利用了人力,但也因此滋生許多不法事。一些人開動腦筋,覺得與其辛辛苦苦搜索,不如從別的尋寶人手裡搶奪。這些人當中既有普通百姓,也有做過星盜、傭兵、甚至有人當過兵。他們重點關注的對象,恰恰就是熊武功這類成績出色的尋寶人。
熊武功對此早有所料,並且有所防範。進門時他看出有人埋伏,但是判斷出錯,而且是大錯。
剛剛交手的絕不是那些覬覦別人勞動成果的尋寶者,確切地說法,他是一個常年在生死線遊戲的殺人高手。
這樣的對手一個都很難對付,何況有好幾個。更讓熊武功感到懊悔的是,他從那幾聲驚呼聲聽出意外,但沒有感覺到驚慌,更沒有警惕、害怕的意思。
換句話說,對方雖對他的到來、身手感到意外,卻有十足的把握拿下。
轉念的功夫,熊武功打眼看清周圍情況,動手的大漢體如巨熊,比熊武功更高、也更壯,同時正門內走出來七八個人,其中一個明顯是巨熊的孿生兄弟,其餘也都神情彪悍,桀驁不馴。
還猶豫什麼!
轉念間,熊武功強壓下內心的震驚與傷痛,倒退途中加速、轉身,躍起,一隻手塔上牆頭,同時用雙腳借力,試圖翻牆而過。
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動作不可謂不靈敏,因此引來那些人又一次驚呼,和交手巨熊的怒吼。
「膽小鬼,別跑!」
「等等。」
巨熊咆哮,因為戰鬥沒有結果。當他邁開大步追擊時,另一個平淡的聲音傳入熊武功的耳鼓。
幾乎和聲音同時到來,一隻手握住熊武功的腳踝,輕輕一扯便把他從牆上拽了下來。
「嗯?」
熊武功重重摔到地上,好幾條身影圍過來,幾雙精光四射的眼睛全都注視著他的左腳。
鞋頭利刃已彈出,然而最後一擊沒能命中,甚至沒有機會開始。
「這傢伙?」
「不簡單啊!」
第三次驚詫,之前與熊武功交手的巨熊使勁兒瞪大眼,呼哧呼哧直喘。看樣子他本來是想罵熊武功膽小,但是看到鞋頭的利刃,罵人的話收了回去。
假如不是熊武功心存顧忌,戰鬥會是另一種結果。生死間遊走的戰士不會找借口,巨熊意識到剛剛那場平局有些幸運,隨即改了態度。
「大個子,不錯。」
熊武功沒心情計較巨熊的態度,他一邊晃著腦袋,一邊感受說小腿的酸麻,一面用驚疑不定的目光看著那個被人群簇擁的年輕人。
論眼神,論氣質,甚至論相貌,他在這群人當中都不起眼,之前熊武功一眼掃過人群,根本沒留意到其存在。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只要看到,其餘人便自動退為陪襯,再也掩蓋不住。
「你,你是.……」
「他是牛犇。」
穿風衣的男人瞥著嘴,緊擰著好看的眉毛,滿臉不爽。
「喂!你看看我,我的名氣也很大!」 ……
無論對牛犇還是對熊武功來說,這次碰面不在計劃之中。不過雙方都是明白人,交談很順利,誤解很快化解。
令熊武功感到意外的是,牛犇先是問了問城內的情況,便在毫無信任基礎的情況下向熊武功提出,可不可以幫忙做件事情。
「你們想混進城?不行不行,這根本不可能!」
熊武功連連搖頭,堅決的語氣說道:「這麼多人,又都這麼顯眼,找不到合適身份。」
「傭兵不行嗎?」不能第一個被人留意,葉飛依然覺得不爽,語氣微嘲:「很多傭兵和你一樣替帝國尋寶,難不成盤查那麼仔細,每次都一個個進行對照識別?」
「用不著對照。」小腿酸麻很長時間難以消除,熊武功一邊用力地揉,一邊說道:「身份信息都在工卡里存著,進城時掃描,全自動,瞬間真相大白。」
「是嗎?聽著好高端的樣子。」
「是啊是啊,全自動。」
「呵呵,不得了。」
周圍幾聲訕笑,熊武功聽出笑聲包含的輕蔑,愈發疑惑。
「你們想黑進軍隊系統改寫記錄?不行的,那不可能……」
「又是不可能。虧你有這麼好的身手。」
說著葉飛自己動手,從熊武功身上翻出工卡,轉身走向另一個房間。
「這個我先用下。」
「呃?」
熊武功知道自己還是俘虜身份,明智地沒有抗議。他不明白葉飛為什麼說後面那句話,「可不可能」與身手好壞之間存在什麼樣的聯繫?
疑惑中,這邊牛犇問他:「說說你吧。為什麼替帝國人尋寶?」
熊武功翻翻眼皮,說道:「混口飯吃也不行?聯邦英雄連這個都管?」
牛犇平靜的目光看著他,沒說話。
「這貨不老實。」小托馬斯旁邊咧嘴。
「你的工卡是藍色,車子里有機甲維修臂,加上這麼好的身手,和戰鬥經驗。」
著重強調「戰鬥經驗」這幾個字,大托馬斯掰著手指,嘖嘖連聲感慨。「這年頭,混口飯吃原來這麼難。」
「對城內情況也很了解,分明是存心。」徐達查缺補漏。
「絕不是普通人。」小托馬斯最後總結。
三言兩語,熊武功內心微寒,對這批人的評價再上一層。
「呵呵,不是普通人也要吃飯,也要過日子,也要.……」
「我不是要干涉你的生活。」
牛犇打斷說道:「你是不是擔心不答應幫忙,會被滅口?」
熊武功奇怪說道:「怕被滅口,我怎麼會不答應?」
牛犇笑了笑,說道:「你不是不答應,是不想隨隨便便答應。」
「不答應不一定有事,胡說八道才會死。」小托馬斯愛多嘴,總是把別人明白的內容說的更明白。
「都不會。」牛犇搖了搖頭,說道:「不管你答不答應,最多關你一段時間。」
平平淡淡的語氣,聽著卻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味道。熊武功不斷在心裡提醒自己不能相信對方,嘴裡卻不由自主問道。
「為什麼?」
「我們自己有辦法。當然,你願意幫忙最好。」牛犇淡淡說道。
這句話有點傷人,意思是:別把自己看的太重。背後還有一層含義,既然無足輕重,自然也就用不著滅口。
熊武功並不覺得屈辱,但也難免有些失望。他望著牛犇,試圖從其表情分辨些什麼,可惜結果只有失望。
「聯邦軍隊離開時留不少人,但被清理的差不多了。況且.……」
意猶未盡的原因很多,熊武功故意停下來,想看看牛犇能聽懂多少。牛犇也在看著他,平靜說道:「聯邦是打了敗仗,內部存在很多問題,但你不要把聯邦想的太無能。況且,天門畢竟是聯邦領土,城內九成以上是我們的人。」
「九成?」熊武功冷笑起來:「看來你不知道城內的人怎麼才能渡過水災。」
聽到這句話,屋內忽然安靜下來,愛與人抬扛的小托馬斯歪了歪嘴,想說但是沒有開口。
水患數月,天門四面漏風,最嚴重時,天門市全城停水停電,食物、藥品、暴亂,區分的話,有軍隊管控的時間段還好,但在中途,聯邦撤軍、帝國入主之間的那段空白期,慘狀根本無法描述。
這些事情,經過帝國的報道后被全世界所知,反倒是那些戰爭中的人,由於消息閉塞、或者有意隱瞞而不知曉。
牛犇的神情也有變化,眼角跳動幾次。
「你想說的我知道。」
片刻后,他對熊武功說道:「水患的傷害,帶來的民憤民怨,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熊武功很不服氣:「水災的時候你進城看過?還是事後聽別人說?」
「水是我放的,我當然清楚。」牛犇平靜說道。
「水是你放的你就清楚?」熊武功覺得莫名其妙,問著的時候忽然瞪大眼睛:「水是你放的?」
「嗯。」牛犇點點頭。
「你!」
望著那張近在咫尺的面孔,熊武功劇烈喘息,很久才強壓下心頭躁動。
「你、可、真、狠!」
牛犇沒有回應這句話,也沒有迴避熊武功的視線,雙方就這樣對視片刻,最終熊武功意識到,自己眼神中的質問並不能給對方造成殺傷。
「.……為了勝利,不擇手段.……」
呢喃好似自言自語,熊武功慘笑著說道:「我沒資格說你。不過我不明白,為什麼水是你放的,就比別人更清楚?」
牛犇皺了皺眉,神情變幻,似乎遇到難以回答的問題。
「怎麼?不敢說?還是不能說?」終於抓住對方短處,熊武功迫切地追問。
牛犇搖搖頭,說道:「如果是你下令,你也會很清楚。」
「為什麼?」熊武功追問。
「不為什麼。」
牛犇再次搖頭,正要說下去,葉飛衝進去的那間屋子裡出來,身後跟著得福。
「成了。讓這傢伙見識見識。」
說著從得福懷裡拿過來光腦,接入熊武功的工卡,輕點幾次,身份信息、包括履歷全部呈現在屏幕上。
信息無誤,照片變成小托馬斯,所有驗證信息全部通過,絲毫無誤。
「這.……這樣沒用!」
熊武功先是目瞪口呆,接著跳起來大喊:「這裡改掉沒用……」
葉飛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去,說道:「我保證,在城裡掃描也是這樣。當然啰,熟人那裡瞞不過。」
撒謊沒有意義,熊武功不得不相信葉飛的話,汗如雨下。他心裡知道,憑這張卡,自己數月來的努力已經全部被摧毀。反過來看,對方既然能夠摧毀,自然也能逆向操作,將一切恢復。
不知不覺,熊武功的視線轉向得福。這麼短時間,如此大的變化,那道是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娃娃做成?
注意到熊武功目光中的不善,得福回瞪著他,惡狠狠說道:「這份履歷是你編造出來欺騙鬼子,別以為我不知道。要是能和天網對接,我把你的祖宗八代都挖出來。」
聽到這句話,熊武功幾乎當場崩潰。
「瞧出來沒,這貨有故事。」小托馬斯又忍不住,炫耀自己明察秋毫。
「廢話。」哥哥甩給他一記白眼。
「牛司令,和你說點事。」
另一邊,葉飛找到牛犇,在其耳邊低語。
「這傢伙本來有老婆孩子,死在.……」
牛犇默默聽著,等葉飛說完,他沉思片刻,再把熊武功叫到面前。
「回答你剛才的問題。」
「什麼?」熊武功心思不在,幾乎忘記了剛才的對話,和自己提出過的問題。
牛犇等了一會兒,待到熊武功神情緩和,才說道:「我在天池掘口放水的那個時候,你應該不敢做同樣的事情,所以你不會知道,為什麼放水的人最清楚結果。」
「.……然後?」熊武功獃獃問道。
「現在不同了。」牛犇繼續說道:「把現在的你放回到當時,你會做同樣的事。所以不妨想象一下,在你下令炸堤之前,是不是很清楚結果會怎樣。」
「呃……」
熊武功暫時沒有心情想象,茫然地問:「你什麼意思?」
「他的意思是,無論你把仇恨落在誰身上,眼下都是一個機會。」葉飛代替牛犇回答。「要是你恨放水的人,就是牛犇,可以借這次機會幹掉他,還能成為姬鵬帝國的大英雄,領取一輩子享用不盡的懸賞。反之,如果你想殺的是別的什麼人,我們可以順手幫忙。」
「啊?」
這樣的回答,與之前交談的關聯,熊武功感到難以置信,弄不清因果。他的思想暫時處於短路狀態,無法思考,只能用驚疑的目光看著牛犇,等他確認。
牛犇朝他點點頭。
「葉政委講的沒錯。」
說著牛犇轉身去了,並且叫走所有人。
「按計劃準備,讓他自己好好想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