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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第247章 二五四章:又到抉擇時

  「暖陽」又一次沉入西山,隕石顆粒如螢火般閃耀,最後的昏黃被夜幕取代的時候,星星點點的燈火依次點亮。看似與往常一樣的流程,索沃爾迎來特殊的日子,新年。 

  砰!不知從哪個角落開始,爆竹聲零星響起,聲波隨著無形的燃線傳向周圍,黑夜中響起噼噼啪啪的響應。期間偶有驚呼喝彩,或者稚嫩清脆的笑,便會聽到大人的警告,孩子們的回應,以及受到驚嚇的犬吠。久經動蕩之後,人們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這片天地的反應,也把對生活的期待與忐忑釋放出去。 

  無論是火光閃耀著的地方,還是黑暗籠罩的角落,都能見到全副戎裝的士兵在巡邏。積雪未消,軍靴踩在地面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單一的節奏將代表安全的信號發散到空氣中,隨著微風進入千家萬戶,撫慰那些難信祥和的靈魂。 

  聯邦軍隊入城半個月,在得到足夠的給養后,這支被嚴格訓練、又經歷了最殘酷戰爭的精銳以無法想象的速度恢復元氣,並且成為主宰。僅用一周整頓與交接,索沃爾城便進入到軍隊管制時期.……當然,現在的「軍管」與過去不同,不僅管理者的身份與背景發生根本轉變,方式也大為不同。 

  最大的區別是宵禁。以往星盜統治時期,縱然面臨破城危機,場內仍有許多尋歡場所正常開放。由於擔心末日來臨,那些擁有巨大財富的人抓緊時間揮霍,每日笙歌者比比皆是,彷彿這樣能令生命更加充實。現如今,所有歡場都受到管制,即便最有權勢的人也不能在入夜之後尋歡作樂,街道上雖然不禁行走,但是有時限;到點之後徘徊街頭,會被巡邏的士兵帶走去規定地方,至少看管到天明才放人。 

  索沃爾這種地方,最不缺少火中取栗者,多數人早已習慣了混亂沒有約束的生活,那些傭兵、流竄的盜賊、作惡的黑幫,以及事先潛伏被舊主當成伏兵的人,每當夜幕降臨都會出動尋找機會。嚴格來說,夜晚才是他們工作的時間,才是他們的生活。新軍入城之後,這些人的世界彷彿被劈成兩半,動蕩在所難免。 

  這些日子,城內爆發了許多衝突,甚至發生交火。然而大勢無法違背,在由屍體與鮮血構成威懾面前,局面慢慢被控制下來。等到新年到來,城內似已初步展現安寧,膽大的人甚至開始慶祝、並把對未來的祈禱放飛於煙火。 

  變化來得如此之快,熟知索沃爾過去的人無不驚嘆,認為是奇迹! 

  事實上,聯邦軍隊能夠這麼快控制局面,首要在於各方首腦的主動配合,泰坦、毒寡婦,以及新崛起的欒平、洛克等大佬紛紛約束手下,欒平他們幾個甚至還主動分擔一些任務,因此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握住要害,維持城市的正常運轉。等到聯邦軍隊恢復過來,數萬精兵爆發出來的能量不是常人所能想象,與之相比,往日那些強悍的存在變成螻蟻,幾次衝突,個別自己以為特別的人頭破血流,余者自然老實下來。 

  習慣用拳頭解決問題的人遇到更大更強的拳頭,屈膝在所難免。 

  大亂之後人心思安,是另一條促成安定的重要因素。從戰爭之初算起,索沃爾的混亂持續整年,期間人人自危,連那些以劫掠為生的星盜也覺得難熬,更不要說底層民眾。至於那些真正想鬧事的人,在同時失去上層支持與底層基礎之後,強行出頭的話,只有愚蠢二字才能形容。 

  除去上面兩點,聯邦軍隊自身的表現更為重要。入城之後,他們挑出一部分人,按照預案在城內勢力的幫助下進行宣傳,講白了就是攻心。等完成對軍營的控制,自身稍稍恢復后,聯邦軍隊以實際行動證明自己與星盜的不同,慢慢瓦解掉擔憂者的心防。 

  這裡需要特別提到的是,來自文明世界的軍管規定看似嚴苛,實際上遠比星盜統治下的常規生活更容易讓人接受。舉個簡單例子,軍隊完成安頓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報復清算,而是關乎千萬人的生存大計。 

  開倉,放糧。 

  對戰局絕對多數的底層民眾來說,文明世界的一點點憐憫,不亞於上天賜予的雨露甘霖,雖然聯邦軍隊開的是城內的倉,放的城內的糧,然而.……誰在乎。 

  初步緩解生存壓力后,第二件大事是醫療,軍隊接管了所有醫院、診所,把軍中、民間懂得醫道的人集中起來,並對全體市民開放,免費一周。 

  生存,健康,人類兩大基本需求,當人們接納統治者的恩惠,聯邦軍隊開始整頓秩序,這個時候,遵守規則的強制意味已經大大減弱,推行起來事倍功半。等到觀望者明白過來,聯邦軍隊已經恢復元氣,武力也已經有了保障。 

  用時僅半月,人類歷史上最奇特、最不可能的回歸稱為定局。未來的日子,它被稱為無法複製的奇迹,無數專家學者研究過這段歷史,為之嘖嘖稱奇,感慨萬千。或許,數月後華龍聯邦總統獲知喜訊時情不自禁的歡呼,才是這件事的最佳註解。 

  「國運來了,攔都攔不住。英雄在手,夢都夢不著.……嘿嘿,那是我們的人。」 

  以總統的智慧,自然不會把回歸原因歸結於運氣,以總統的城府,更不應該如此失態。這都是因為有太多的好心情需要分享,至於後面那句特指個人的話,更是赤裸裸的誇讚與炫耀。 

  後來,這句有損總統形象的感慨泄露出去,廣為流傳,逐漸被數十億人傳誦。 

  那是我們的人。 ……

  英雄,要為常人之不能為,挑常人之不能挑,更有無法想象的付出與捨棄,每一筆都需寫出艱難。新年夜,未來被三十億人歡呼的英雄正面臨著極大的難題與壓力,尤其這種壓力來自己方,更加顯得難以負荷。 

  「按照你提出來的規劃,初期實施比較順利,同時也.……咳咳,面臨很多問題。」 

  將養半月,雷鳴中將尚未恢復健康,但已忍不住開始工作。城裡慶祝新年的時候,他派人把牛犇找來病房,將軍隊進城后的工作報告遞過去,點出幾處重點。 

  「首先是對軍隊的處置,來自兩大帝國的人好辦,他們是戰俘,按照規程走下去就好。難就難在星盜的手下、黑幫、參戰傭兵、土著士兵等等。」 

  「人之外是物質。根據經驗,雲潮至少還會持續三個月,那之後才能與總部取得聯繫,運輸恢復需要更久。但在城內,逃難而來的民眾加上軍隊,人口足足增加二十幾萬,糧食、藥品、能源,都存在著巨大缺口。」 

  「第三是管理秩序如何構建。涉及未來的自治制度,現在就要著手準備.……這兩天,那兩個強盜頭子每天都來,名為探望,實際想要個承諾。」 

  病房裡的燈光不夠明亮,中將的臉上沒有多少血色,眼裡沉澱著許多常人難以明了的擔憂。 

  「這些事情,你有什麼想法?」 

  「沒有。」 

  牛犇的回答異常乾脆,甚至有些突兀,使得中將有一種「啃饅頭被噎住」的感覺。他看著對面那張年輕的面孔,為其理所當然的樣子大惑不解。 

  「沒有?」 

  「城內現在是軍管時期,政令、規則由軍隊來做,遇到困難也該由軍隊想辦法克服。」牛犇淡然說道。「制度方面,我和他們幾個談過,正在做詳細的規劃。如果泰坦他們向您打聽什麼,叫他們來找我就好。」 

  這叫什麼話! 

  撂挑子?逃避責任?還是要與軍部分割權力? 

  假如對面坐的不是牛犇,假如他不是剛剛創造天大奇迹,拯救數萬軍隊於水火,雷鳴絕對會嚴厲訓斥。即便如此,他依舊忍不住板起面孔,口氣變得生硬。 

  「事情要由軍隊來做。難道你不是軍人?身為三十八師師長,你難道不應該……」 

  「已經不是了。」牛犇的回答出乎意料,「軍部接管城市后,我的軍職自動解除。而且我記得,三十八師已經接到新的命令,正在履行職責。」 

  「呃……」雷鳴一時語塞,不知該說點什麼好。 

  事情發生在入城之初,彼時,聯邦軍隊精疲力盡,傷病累累,物質儲備為零,根本不具備戰鬥能力。此種狀況下,雷鳴以前線總指揮的身份命令三十八師,以其為基礎、加上一部分身體狀況較好的士兵,組建起第一支守衛師。之後幾天,陸續有恢復了的士兵加入其中,僅從人頭上來數的話,現在的三十八師已經滿編,足足一萬兩千餘。 

  也許是無意,也許是刻意,這件事由指揮部直接操作、主力是政治部的軍官,合編過程中並未經過牛犇同意;當然從職位與許可權上講,原本也用不著他同意。況且那時牛犇正忙著制訂軍管綱要,與城內主要首腦協調等等,根本沒有精力參與到這件事之中。 

  短短數日,三十八師從不足一千變成一萬多,牛犇作為軍神指派的師長,看似兵強馬壯,實際上.……明眼人都知道,已經失去掌控。 

  關於這件事,雷鳴只在開始下達一道指令,期間因為病重不了解詳情,等拿到報告時木已成舟,便也無法說些什麼。其實就內心講,他對這種做法並不反對,只是覺得過程倉促了些、方式生硬了些,此前正琢磨該如何安撫。 

  萬萬沒想到,牛犇一口便把自己的職務撤銷,不僅堵得雷鳴心裡難受,而且難以下台。 

  「關於這件事,恐怕有些誤會。」 

  左思右想,雷鳴壓住火氣言道:「所謂事急從權,前指絕沒有針對的意思.……君安,你們是同窗,好說話,解釋一下前指意圖。」 

  因為在病房中商談,相伴的只有黃君安。憑藉出色的組織協調能力,這段時間裡,黃君安從一名普通參謀飛速成長為書記,雖在名義上從事文書工作,實際負責人事調度。必須承認,他在這個崗位上相當出色,不僅圓滿完成使命,還把此前政治部軍官與戰鬥軍人的矛盾化解不少。 

  眼前的一幕很能說明問題,雷鳴把黃君安調到身邊來用,固然有出身方面的考慮,更主要的是能力與態度。 

  聽到雷鳴召喚,黃君安上前來拿起桌上牛犇未曾翻動的檔案,順手拍其肩頭:「是啊,牛.……師座一定是誤會了。前陣子對三十八師合編.……」 

  牛犇忽然抬頭,看了他一眼。 

  微笑凝固在臉上,黃君安身形微頓。 

  「牛犇.……」 

  牛犇轉過頭去,望著雷鳴說道:「雷中將,是您誤會了。」 

  平靜的目光不見任何異樣,更沒有怨言、不甘等讓人擔憂的情緒,牛犇望著中將的眼睛,認真說道:「剛剛您提出的那些難題,我既沒有辦法、也沒有能力解決,即便我仍擔任著三十八師師長的位置,也只能按照前指的命令去做。同樣道理,關於索沃爾的未來,我認為那不是前指說擅長的領域,因此希望您、和其他人不要插手。至於您和一些人擔心的事情,完全沒有必要。」 

  稍頓,牛犇繼續說道:「即便沒有合編,我都會辭去師長職務,之前因為忙著一些事,沒顧上罷了。」 

  「這.……為什麼?」望著那張平靜誠懇的面孔,雷鳴找不到絲毫作假的痕迹,內心大為不解。 

  以退為進?功成身退?甚至.……把這些老謀深算的辭彙放在一個剛剛二十歲的人身上,是不是不合適? 

  「因為我不具備那種能力。」 

  「三百破三千,八百破三萬,這些事將來會被當成神話傳揚。如今卻這樣講,是不是要我們這幫人全部下崗。」內心有些氣惱,雷鳴的聲調略顯譏諷。 

  「不是的。」 

  牛犇回答著:「在我看來,一名合格的將領不在於能不能打仗,而是能否把不善戰的士兵帶到善戰。之前我沒帶過兵,甚至不是個正式軍人;我連軍隊平時該做什麼、需要什麼、怎樣訓練戰術等等,全都不知道。別說一個師,就是一個營,一個連,當真交給我來負責,恐怕都會弄得一塌糊塗。至於打的那幾仗,一來有些運氣成分,二來我用的是聯邦最優秀將領訓練出來的百戰精銳,是成品。您可以問問那些人,不打仗的時候,他們平時幹什麼完全是自我安排,我沒有下過一道指令。」 

  「至於合編.……」牛犇接下去說道:「三十八師不可能一直這麼點人,合編在所必然。人員方面,把這些參加過戰鬥的老兵充實進去,比將來招募新兵好上百倍。所以說,無論能力還是感情上,我都沒有問題,也不應該有問題。」 

  這番話講得堂堂正正,立場、態度乃至責任全都解釋得清清楚楚,挑不出一點問題。雷鳴心裡原本組織了很多話,溫和的、嚴厲的全有,然而此刻,那些話全都變得多餘,無法說出口。 

  沉默的時候,牛犇接下去說道:「少君夫人與泰坦,他們做慣了星盜,習慣了強權,只與擁有武力的人打交道。這方面前指能配合我,把最後一步走好。」 

  中將終於找到開口的機會,皺眉問道:「最後一步,指的是那份自治方案?」 

  「是的。」 

  「你要前指完全不插手?」雷鳴挑眉再問道。 

  「軍不參政。這是規定,也是大忌。」牛犇淡淡說道:「誰有建議,可以來找我商量,但不能干涉進程。誰有意見,等到聯絡暢通后,可以向政府、軍部直接彙報。」 

  「你……」 

  面對如此強硬的態度,中將已到嘴邊的話被迫收回去,沉默良久才嘆息道:「.……索沃爾回歸,數萬軍人獲救,你把我們從罪人變成英雄……牛犇啊,大家都很感激你。」 

  聽到這些話,牛犇神情有些困惑,沒有開口。 

  中將說道:「按照職位,我是你的長官;若按照年齡,我可以做你的叔爺.……有些話,我想你能認真地聽一聽,想一想。」 

  「關於那份自治方案,你知不知道將來會有什麼嚴重後果?」 

  「嚴重後果?」 

  「是的,後果很嚴重。」雷鳴望著牛犇說道:「平心而論,你的構想很好,但.……考慮太不周全。」 

  「您指哪方面?」 

  「方方面面。」雷鳴語氣稍顯沉重,緩緩說道:「譬如說那個保安公司,按照你的組建原則:聯邦出錢出人出技術,甚至提供現役軍艦,管理上卻幾乎不能插手,尤其那些重要崗位,全部由那些強盜頭子擔任。別的不談,這麼大一塊蛋糕,國內想要分一杯羹的人有多少?你把他們全都排除,如何得了?即便真的獲批並且實施,試問,聯邦在其中得到什麼?收復索沃爾有什麼意義?」 

  不等牛犇開口,中將繼續說道:「除此外還有很多方面,我覺得很不妥當,不好一一地說。就整體而言,你為那些強盜想得太多,為聯邦想得太少將來註定遭人口舌,甚至成為把柄。」 

  言語間,中將留心觀察牛犇的反應,發覺他似乎並無觸動的意思,不禁要為之暗嘆。 

  年輕人憑一股雄心和銳氣做事,不知道風險來自何處。 

  若不提點一下,只怕他會變成第二個霍青,甚至更慘。 

  心裡這樣想著,雷鳴放緩聲音道:「我知道,此前你做過一些承諾,答應過一些事,為了收服,那都是迫不得已。然而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情況變了,你不能真的把他們當成朋友,而是要站在聯邦的角度,為國家利益著想。」 

  發覺對方仍未清醒,雷鳴加重語氣說道:「你知不知道,假如不是剛剛做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就憑那份方案中的條款,有的人甚至會說你.……」 

  「說我什麼?」牛犇微挑雙眉。 

  「說你.……」 

  必須要當頭棒喝才行!中將心裡默默想著,聲音轉為嚴厲。 

  「說你想叛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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