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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第204章 二零四章:苦雨

  片刻沉寂,背槍少年走出迷霧,行走時腳尖先於腳跟著地,彷彿一隻野貓靜默無聲。 

  徑直來到龍老闆身邊蹲下,冷彬本就缺少血色的臉龐越發蒼白,不知不覺咬緊下唇。 

  「彬仔.……」龍門客棧倖存的人員圍過來,胖子眼淚汪汪,彷彿對著救命的活菩薩。 

  對失去主心骨的客棧人員來說,身邊的人突然變得不能信任,急需有人當家。剛才的槍,牛犇的話,驟變后的無所適從,將這個剛剛成年的少年推到主事者的位置上。 

  「別說了。我知道。」 

  輕易感受到大家的依賴,冷彬並不知該如何承擔那份沉重,只能強迫自己做出鎮定的樣子。 

  「能救嗎?」 

  龍老闆能夠活到現在,很大程度上歸結於運氣。猴子那一刀與心臟擦肩而過,攪動時胖子果斷出手,彬仔補槍將其瞬間格殺,方才有了挽救的機會。即便這樣,龍老闆因失血過多,挪動顛簸、炮火震動等等,已然處於彌留階段。 

  得福開口之前,已有人查看過他的狀況,紛紛搖頭。 

  「需要馬上手術。還得輸血。」朱莉為龍老闆注射嗎啡緩解痛苦,但不敢輕易動那把刀。 

  「在這裡,不可能……」旁邊有人嘆息。 

  少年身體微顫,扭頭先看一眼小托馬斯,深吸一口氣后再把視線對著得福,神情異常冰冷。 

  今天的事情,導火索在於牛犇一行。剛才一連串劇變,不僅將龍門客棧變成廢墟,幾名關鍵的人也喪了命。比如醫生.……雖不是什麼良醫妙手,然而在這個地方,上哪兒去找水平更好的人。 

  「你……」 

  「做這副表情嚇唬誰呢?」得福昂首闊步走來,彷彿巨龍俯瞰螻蟻:「我能救,信不?」 

  一通搶白,少年的眼神卻慢慢變得銳利。沒等有所行動,得福已經搶在前面,揮手驅趕周圍閑雜人等。 

  「騰點地方出來。你,你,找塊板子把老傢伙抬屋裡去。你去找點乾淨紗布、酒精、針線。這麼大的客棧,不可能連這些都沒有。小洋妞別走,過來給我搭把手。托馬斯,注意警戒。」 

  「呃……好!」 

  意識到得福要做什麼,小托馬斯的驚訝程度超過在場任何一個,回答時險些咬到舌頭。 

  「都楞著幹嗎,幹活!」望著周圍一張張獃滯的臉,得福大聲怒吼。 

  呼啦一聲,人群轟然四散,忙碌起來。 ……

  勉強遮風擋雨的破屋,草草清理擦拭的桌案,從傭兵行囊收集來基本手術用品,一點常見抗生葯,一支激發生命潛力的針劑。 

  這是硬體,人方面,手術由四尺孩童主刀,朱莉變成護士。 

  沒有醫療設備,沒有心率監控,甚至連把止血鉗都沒有。 

  更過分的是,主刀者竟然不夠專心,大刀闊斧開背取刀的時候還有心情聊天。 

  「照說呢,應該送到軍營去救治,可是不行啊,一來牛大有吩咐,再說老頭兒受不得顛簸……這裡條件的確差了點,不過大家放心,人體擁有無限潛力,老傢伙求生慾望也很強。不信?看他眼睛。」 

  放下刀用帶血的手翻開眼皮,龍老闆的眼睛呈死灰色,粗看與屍體沒兩樣,仔細瞧才發現瞳孔依然有光。 

  「看到了吧,他不想死。」得福抓緊機會炫耀。 

  另一側,冷彬將下唇咬出鮮血,才控制住沒將其一槍爆頭。 

  「你快做吧,老闆要不行了!」胖子最單純,哭喊般的聲音不停央求。 

  「急什麼,得放掉淤血。洋妞,幫我擦汗。」 

  「.……」蹲在旁邊的朱莉渾身直哆嗦,鮮紅的嘴唇變得發青。 

  不光她一個這樣,在場傭兵的感受全都差不多,望著那張粉雕玉琢般的臉,宛如面對最可怕的惡魔。生為傭兵,見慣生死,事先絕無人相信自己會被一次手術、一個孩子嚇倒。剛開始的時候,眾人還因為好奇近觀遠望。後來,當那雙粉嫩小手在鮮血中翻騰,純真小臉緊貼著人體內臟工作的時候,最兇惡的人也被震撼,感受一股另類的、極致的驚恐。 

  沒過多少時間,看熱鬧的傭兵全跑光了,留下朱莉、彬仔、胖子等迴避不了的人,在一次次視覺煎熬中心驚膽跳。到了現在,眾人心裡早已不再為膽怯感到羞恥,只奇怪於哪種鬼胎能夠孕育出這種魔嬰。 

  怕歸怕,人們必須承認的是,這個孩子有一雙出奇穩定的手,動作精準,並且在開胸之前就知道,龍老闆的胃部割裂。 

  透視眼? 

  難怪知道骰子點數。 

  驚嘆也好,恐懼也罷,手術照舊進行,等到得福宣布開始縫合,渾身被汗水濕透的朱莉再也承受不住,掉頭跑出去一陣乾嘔。 

  「就這也當傭兵?聽我勸,找個老實男人嫁掉。」 

  得福不屑搖頭,飛針走線看花大家的眼,最後用沾滿鮮血的手拍拍冷彬的頭,說道:「我的工作完成,最後能不能活,還得看他自己。」 

  因在手術開始之前口出狂言,現在這番話顯得不負責任,然而目睹整個過程之後,冷彬沒法責怪對方,甚至沒有看得福。 

  不知什麼時候,冷彬的視線轉向門外,落在那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渾身沾滿泥水和血水的沉默青年身上。 

  手中提著一把破爛雨傘,牛犇回來了。 ……

  雲潮三日,大霧遮天,即便雨水已經停止,空氣依舊濕漉漉的。入夜,龍門客棧的廢墟上燃起火堆,殘存二十一名傭兵圍成一圈,溫暖身體,救治傷員,順帶弄些吃喝。 

  「接下來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散夥,招人,重來。」 

  問的迷茫,答的頹喪,沒有誰還能意氣風發,甚至連基本的鬥志都無法維持。經過這麼長時間,眾人對剛才那番劇變因何發生已大致有數,還有不明白的地方也不便提,只能當做沒有發生。 

  無國無家,傭兵就像天上的浮雲、地上的野草,四處飄蕩,隨處可以紮根。在此期間,他們沒有可依賴的對象,最最珍重、也是最最用心維護的只有一樣:隊友間的信任。 

  一場亂戰,幾支傭兵隊死傷慘重,更重要的是,大家彼此間的信任轟然崩坍,即使現在活著的人,也不敢再把性命託付給隊友。 

  這是最致命的!相比之下,一兩次任務失敗算不了什麼.……一切都不算什麼。 

  奇妙的是,由於大家的情況都差不多,同病相憐,以往積累的恩怨反被放下,誰都沒有心情計較。 

  「招人?呵呵,誰知道招的是哪國卧底。」有人無奈說道。 

  「是啊,當前這種局面.……」有人連連搖頭。 

  牛犇的話,之前的事,已將局勢呈現出來,好望角戰場四方角逐,傭兵就是裹在大浪的魚蝦,不是這邊就是那邊,想完全獨立於事外.……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 

  「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有人提出建議道:「離開好望角,到別的地方混,或者不接與戰爭方有關的任務。」 

  「現在這種時候,哪有什麼任務與戰爭方無關?離開更是做夢,早先或許可以,現在,除了黑船,誰敢在這種情況下起飛。」 

  所謂黑船,就是連星盜都不承認的走私船,平時運送貨物,有時販賣人口。連番大戰,幾大星盜頭子損失慘重,已經把目光瞄向傭兵。已經有過這樣的例子,黑船以發布任務為餌從別的地方送來傭兵,直接發給星盜充軍。 

  在這個強者為王的世界,看似自由瀟洒的傭兵,很多時候只是被魚肉、被利用的對象。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星盜之所以還不敢明目張胆抓傭兵入伍,很大程度因為龍門客棧。正因為如此,傭兵才會主動維護龍門客棧,促成其發展壯大。 

  「那就沒辦法了。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到戰爭結束再說。」 

  「別忘了咱們現在的身份,是俘虜!」有人用手指指遠處病床邊的兩條人影,以及那台虎視眈眈的機甲:「想這想那,不如先想想,那位會不會殺人滅口。」 

  這當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聞者落寞,頓無言語。 ……

  「手術雖然做了,但是想好起來,還是送到軍營比較妥當。」 

  與傭兵害怕的不同,牛犇根本沒想過把他們如何,也未擔心過關於「特殊通訊設備」的消息外泄。 

  特意繞路來客棧,牛犇起初目的只有一個,想辦法讓那名神秘的姬鵬強者現身,將其格殺。到了現在,他給自己增加一項任務:龍老闆與彬仔。 

  那群傭兵?他們只是一群「可憐人」,假如現在有人過來說想離開,牛犇馬上就會放行,任憑其各奔東西。與之相比,彬仔的那支槍威懾力十足,龍老闆負責一處客棧,兩者中隨便拿出一個,比那些傭兵加起來更有價值。 

  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對這兩人都應該爭取一下。正好兩者緊密相關,一併做了。 

  公平地講,這不是什麼好心思。尤其是,牛犇從彬仔的反應看出,雖然他兩次出手相助,但對聯邦、尤其聯邦軍隊卻表現出厭惡,甚至仇恨情緒。 

  這是為什麼? 

  心內疑惑,一定要弄個明白,否則……放任這支敵我難辨的槍在外面,想想都覺得心底發寒。 

  可惜彬仔不愛說話,牛犇自己也不健談,加上周圍「家破人亡」的悲哀氣息,越發難以開口。小托馬斯倒是能說,得福更是口若懸河,然而.……誰敢把這種事情交給他們。 

  唉! 

  心裡莫名想念葉飛,休看那傢伙平時不正經,但若干起正經事,能力絕對沒得說。與之相比,牛犇並非講不出理,但需要一個合適的切入點。 

  這樣的機會並不難找,剛剛龍老闆昏迷中發出呻吟,牛犇便從他身上入手,看能不能先把這兩人弄進軍營。 

  「附近沒有什麼人,最近的村子是姚村,來時我從那裡路過,發現.……」 

  「我知道姚村什麼樣。」 

  打斷牛犇的話,冷彬扭過頭問道:「她死了嗎?」 

  「她?」牛犇微楞。 

  「那個女人。」 

  「哦。」牛犇捂著胸口咳嗽幾聲,回答道:「應該死了。」 

  「應該?」 

  「掉入深崖,不死也難活下來。」 

  「你也受了傷?」 

  「是。」 

  「不重吧?」 

  「還好。」 

  「.……你真厲害。」冷彬誠懇說道。 

  話是好話,然而牛犇從中感受到一股拒絕的意味,沉默片刻后問道:「你和她認識?」 

  「不是你想的那樣。」冷彬回應一句,忽然說道:「是你毀掉客棧。」 

  這是一句很難回應的話,牛犇卻毫不猶豫說了聲:「是。」 

  冷彬有些意外,奇怪的眼神看著牛犇說道:「你應該找些理由解釋。比如你來是因為那個女人,還有別的……總之有很多道理可講。」 

  牛犇平靜說道:「這是戰爭,龍門客棧位置關鍵。有沒有那個女人,我都會來。」 

  冷彬說道:「那麼你可以解釋說,抱著善意而來,不是想摧毀客棧。」 

  牛犇擺手說道:「這個不需要解釋,我本來就是抱著善意而來。」 

  冷彬沉默下來,思索片刻后問道:「如果我的槍法不那麼准,如果我沒有出手,你是不是已經離開?或者乾脆不回來?」 

  這又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牛犇依然毫不猶豫,立即給出回應:「你說的對。」 

  冷彬大感意外,看著牛犇奇怪問道:「我以為,你至少會裝一下。」 

  「裝什麼?」牛犇反問道。 

  「裝……」冷彬反倒不知如何回應。 

  牛犇看著他說道:「如果你指的是同情,我想我是有的,不需要裝。只不過,眼下這種特殊時刻,我不會把時間花在同情上。」 

  「那麼你說的善意是?」 

  「善意與同情是兩碼事……」牛犇沉吟說道:「也許你現在理解不了。」 

  冷彬再次陷入沉默,良久才說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哦?」牛犇精神一振。 

  冷彬說道:「黎叔勸我別想著報仇。剛剛胖子告訴我,老闆叫我別與聯邦軍隊作對,我知道,他和黎叔是一個意思。」 

  聽了這番話,牛犇心裡一沉,意識到少年身上的問題比想象中嚴重。 

  隨後,他聽到那聲長嘆。 

  「殺父之仇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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