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6章 天上掉下俏郎君
護士對上官飛燕說道:「你可以自己去。」
「沒有人守著,我尿不出來。」
護士微微皺眉,說道:「這個小時,你已經尿了三次。」
「可我就是想尿,怎麼辦?」
護士站起身說道:「我讓人在這裡放個馬桶。」
「現在我不想尿了。」表情不再痛苦,目光也無憤怒,上官飛燕大聲宣告:「肚子餓,我要吃飯。」
護士回頭看著她,好一會兒沒開口。
「幹嗎?你也想?」上官飛燕眨眨眼睛,「那好,我還是想去尿尿。」
護士扭頭就走。
待她出門,上官飛燕立馬跑到牛犇面前,雙手托著下巴看著他,神情關切。
「你沒事吧?」
「沒事。」牛犇輕輕應著,表情漠然,眼神依然有些空洞。
當日逃離爆炸現場后,牛犇只在家度過一個無眠的夜,第二天就和梅姑娘一道被調查人員「請」到這裡,隔天下午,上官英雄父女加上張強也來了,只剩下盈盈有處在哺乳期的孩子要照顧,被特許留在家中。由於上官飛燕和牛犇只是孩子,被安排在一個房間,訊問也不像對待成年人呢那樣嚴苛。
這些日子,牛犇的大部分時光在發獃中度過,神情木訥,讓做什麼就做什麼,沒事情就呆坐著不動,被提問的時候,常常置若罔聞;對於一個剛剛失去雙親的孩子而言,這樣的表現並不奇怪,不管是出於人道、還是覺得逼迫不會有效果,截止目前,訊問主要以「哄」的方式進行。
需要強調的是,這裡面有上官英雄的功勞,雖然他被軟禁著,外面卻一直有人活動。盈盈花大價錢雇來一個律師團,還在民間組建起一支隊伍,每天都來和調查科的人糾纏。至於牛犇,盈盈找來不少曾經被牛一刀夫妻治癒的患者,再找來記者做了個專題:名醫夫婦慘亡,孤兒姑姑至今被收押。
當時,這件事情鬧的挺大,連首都王牌媒體《公理報》都曾有過報道,照理到這一步,上官英雄一家應該被釋放;牛犇與梅姑娘更不用說,八歲孤兒和一個姑娘,無論如何不應該與恐襲沾邊,然而事實情況是,在關於這幾名「無辜群眾」的問題上,調查科顯得格外固執,雖不拿他們當犯人對待,但也絕不放人;雙方僵持到現在,不止被關的人難受,調查人員的耐心也在消磨中慢慢喪失,態度漸漸變得強硬。
兩個孩子這邊,上官飛燕不是調查重點,對牛犇的催問卻一日緊過一日,顯出「非令其開口不可」的架勢。讓人驚嘆的是,上官飛燕替牛犇挑起絕大部分壓力,每天變著法子與不同的護士周旋,至今依舊活力十足。每當逼問緊了,她便會製造總總借口搗亂,連女孩子的羞恥也能放到一邊,到了夜裡,上官飛燕常常關注牛犇有沒有睡著,事實上充當起姐姐的角色。
唯一不太好的地方,上官飛燕雖然熱心,卻不像一般女孩那樣細膩,她的性格像父親,奔放,熱烈,但有時候有點大大咧咧。比如現在,看到牛犇願意開口說話,上官飛燕很是高興,想進一步為其排解心患。
「你怎麼不哭?」
兩人相處的這段時光,上官飛燕從沒見牛犇掉淚,想起曾聽人說過,悲痛的時候應該痛哭一場,心情就會好過些,禁不住要提醒他。
「哭一場吧,哭過就舒服了。」
性格加上年幼,上官飛燕不會懂得,勸「哭」這種事情不是人人能做得,「哭過就舒服」也得分情況,當然更關鍵的是,從走出展室的那一刻起,牛犇就心裡下過決心,不會再哭。
牛犇悶頭不肯做聲,縱有心回應,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上官飛燕看著他有些著急,提出新的建議。「不想哭?那就笑一笑,笑對身體有益,對腦子也好。」
若沒有這些日子的相處,這番話會被當成戲弄,現在牛犇心裡不這麼認為,覺得溫暖,同時還覺得上官飛燕認真的樣子有些滑稽。
他朝她咧了咧嘴。
「算了算了,咱們找點什麼事情做做。」從未見過如此難看的笑容,上官飛燕無力搖頭。
「好的。」牛犇答應著,把藏在桌下的手放到桌面,張開十指輕輕敲擊。
「練指?」上官飛燕為之一愣。
對有志於機甲的人來說,有些常規練習可以在沒有專業指導的情況下提前進行,指法練習就在其中,可以提高手速,培養良好的運指方式;據說在選拔機甲戰士的時候,同等條件下,有過良好指法訓練的人更受歡迎,原因就在於此。
但要注意,練指也會帶來一些壞處,最大莫過於習慣。現實中,由於一般人很難接觸到真正的機甲操控台,更不要說完整機甲,因此模擬的對象多以遊戲里為準,與真實狀況必然存在差異。這樣以來,練指的時候就存在問題,一旦肌肉記憶形成,糾正往往需要付出雙倍、乃至多倍努力。
好比牛犇在觀看視頻的時候感慨的,為什麼烈風不設置好組合功能鍵,其根源就在於習慣。但就總體而言,練指的利遠大於弊,每個夢想成為機甲戰士的人都會做,而且在這樣的環境里,不失為一個消磨時間的好辦法。
「這是什麼指法?」上官飛燕一眼看出牛犇在幹什麼,隨後發現他的動作有些特別。
首先,牛犇兩隻手同時練習,而不是單練。照理說這樣沒必要,畢竟指令台只有一個,另一隻手要對付操縱桿,根本不可能空出來。
然後是慢,牛犇不僅速度慢,動作也很僵硬。
第三點是出指方式,牛犇出指不單單是為了按下,還有拉、點、提、掃,感覺就像練習書法。由於每根手指都要求這麼多方式,速度自然快不起來,而且經常出錯。
關於第一點,上官飛燕認為牛犇在摸索那隻手更適合指令輸出,雖有疑惑但沒怎麼在意;第三點,想必是為了讓手指更靈活,同樣不值得深究。她把重點放在速度上,初始以為牛犇的手天生僵硬,目光有些同情,然而看了一會兒,她漸漸發現不是這麼回事兒,牛犇好像在刻意降低速度,追求別的目標。
「為什麼這麼慢?」又看了一會兒,上官飛燕忍不住問出來。
「五指同速。」回應時,牛犇手指的節奏被打亂,於是停下來重新開始。
一手五指,指指不同,無論精準還是靈敏都有很大差異,上官飛燕輕易理解了牛犇的意思,心裡更加疑惑。
「為什麼這樣?」
「老師教的。」
「呃?」
有心追問哪個老師這樣教,上官飛燕發現牛犇又被自己打亂節奏,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我來試試。」
想做就做,嘴裡說著,她學牛犇的樣子把手放在桌子上,依樣去做。
不做不曉得,沒多久,上官飛燕沮喪地發現,按照牛犇所說的標準,自己不僅速度慢,節奏更是一塌糊塗,幾乎沒有辦法進行。
「不會吧!」
單就手速而言,上官飛燕極有信心,也確實有天賦,若不然,她也不敢發出豪言要追上並且超越六星戰神。相比之下,牛犇真的很一般,內心常為此感覺失望。如今只是做一點改變,情況一下子顛倒過來,上官飛燕著實不舒服。
「我就不信!」
想著,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再度嘗試。
結果有點慘,越是存了追趕的念頭,上官飛燕的表現越是糟糕,不一會兒累出滿頭大汗,依舊毫無進展。相比之下,牛犇這段時間的表現可以用很好形容,幾乎沒有亂過。
「你先用一隻手,形態只用一種。」看她著急的樣子,牛犇開口提出建議。
「哦,嗯?」一個「先」字提醒了上官飛燕,馬上追問:「你練了多久?」
「七天。」
「七天?那不是來這裡之後就開始?」
「嗯。」
「我怎麼沒發現?」上官飛燕感覺詫異。
「這樣。」說著牛犇把手收回去,放到腿兩側輕輕敲擊,由於隱秘而且幅度不大,不仔細觀察的話,很難分辨他是發抖還是主動練習技巧。
內心忽然有些氣惱,上官飛燕暗想這個小屁孩居然這麼狡猾,我辛辛苦苦幫他擋禍,他卻趁機偷練武功,這樣的話,自己豈不是很多餘?
正在不爽的時候,牛犇忽然抬起頭,對她誠懇說道:「謝謝你。」
一句謝謝,上官飛燕聽得呆住,內心溫暖,鼻子卻有些酸酸的感覺。
大約這就是珍貴的由來,心裡如此想著,上官飛燕豪氣大生,摩拳擦掌。
「這種練法,對架勢機甲有用?」
「有。」擔心她不信,牛犇特地強調:「一定有用。」
「那好,我來陪著你練……放心,她們再來騷擾的話,我來對付。」
過去一直是這樣,強調只是為了加強存在,上官飛燕暗想自己的天賦比牛犇好,條件比牛犇好,起步晚些也能後來居上,不如讓他多一點練習機會。
牛犇並未聽出那麼多意思,但能感受到上官飛燕的決心,於是朝她笑了笑,點頭答應。
「好的。」
這次微笑比剛才自然,而且真實很多。 ……
監禁的生活枯燥無味,加上日漸趨緊訊問,成年人尚且難以承受,何況兩個孩子?然而令調查人員意外的是,連日審訊,這幾個平民展現出驚人的抗壓能力,尤其那兩個原本被視為突破口的孩子,不光「守口如瓶」,漸漸竟有些自得其樂。兩人中,上官飛燕潑辣敢為,把與護士之間的鬥爭當成了訓練自己的一種方式;牛犇則一如既往地保持著沉默,已分不清是受到重大打擊所導致的獃滯,還是性格變得沉穩。
又或者,兩者都有。
沒有人發現練指遊戲的秘密,縱發現,也不會想到這是他們保持健康的秘訣,一個簡單枯燥的遊戲,究竟能給兩個揣著夢想的孩子帶來多大力量,只有天知道。
時間長了,盈盈組織的「救助」活動產生效果,外界、尤其媒體對此事的關注持續增多,調查人員反而變得難以承受,不得不開始思考,是到此為止,還是換一換訊問的策略。
「要不,試試物理辦法?」
終於有人提出建議,道出眾人內心所想、但都憋著不說出來的念頭。
物理辦法,以肉體傷害摧毀人的意志,進而獲得信息;之所以不叫刑訊逼供,主要原因在於對法律的「尊重」,而且它的確具有自己的特點。
其中最大的一條在於事後,凡有痕迹留下的方法,都不好冠以這樣的雅名。
五牛事件震動聯邦,派來調查的人都是老手,此時還沒調走的人是老手中的老手,個個經驗豐富。情勢所逼,大家都覺得現在到了上手段的時候,意見很快協調一致。
「對孩子要注意,分開來做。」
商量好需要注意的事項,安排好後續必然需要用到的說辭,計劃即將要施行的時候,調查科闖進來一個其貌不揚的胖子,用一句話改變了所有事情。
「放了他們。」
「放了誰?」
「就是你們正在談的人,全部放掉,立刻,馬上!」
對大家的疑問,胖子顯得很不耐煩,揮舞著手大聲叫囂:「從今天起到下輩子,關於這幾個人的事情,你們誰都不許過問,由我全權負責。」
「你……你誰呀?」滿屋子的人云里霧裡,其中包括調查科科長,聯邦情報局特派。
「居然不知道我是誰?」
胖子從懷裡掏出一張快被揉爛掉的紙,「砰」的一聲拍到桌子上。
「玉面閻羅俏郎君,洪飛!」 ……
當胖子走進房間,宣布大家可以回家過幸福生活的時候,牛犇正在和上官飛燕做另一種遊戲。
打坐。
所謂打坐,其實就是坐在那裡什麼都不做,只不過姿勢稍顯特別,盤膝收腹雙手置腿內側如抱蘭花,頂多再配合一下呼吸。令上官飛燕鬱悶的是,就這麼點的要求,竟給她帶來極大困擾,似比練習指法還要難;當她按照牛犇所說的方式呼吸,很快就會睡著,根本體會不到什麼叫做「物我兩忘,靈台空明」,偏偏牛犇特彆強調這點,說是做不到寧可不要做,否則不但得不到好處,反而會有嚴重後果。
上官飛燕問他這是哪裡學的怪招,牛犇不肯回答,又問他究竟會帶來什麼樣的好處,牛犇說自己也是新學,好處不會那麼容易就有;最後,上官飛燕問他有沒有體會過「兩忘」與「空明」,牛犇頗有些無奈地回答說:為了避免入睡,打坐的時候自己拚命想事情,哪裡談得上「忘記」。
那還練個鬼呀!
大失所望兼有些惱火,上官飛燕心想這樣還不如動動指頭,起碼知道自己是進步還是原地踏步,正想著如何開口的時候,門開人入,一個造型別緻的胖子跟在護士身後進來,笑眯眯的表情宣布。
「小朋友們,你們可以回家了。」
「回家?」
望著說話的胖子,只一眼,上官飛燕就把他列為騙子類型,不屑撇嘴。
「就你?」
鄙視對方是有原因的,視線中,胖子身上穿著皺巴巴的西裝,不僅款式老舊,而且不合身,腳上的皮鞋看著還不錯,可是只有一隻系鞋帶,另外一隻空著。面容方面,胖子臉上鬍子拉碴,幾乎看不出是圓還是方,頭髮蓬鬆彷彿十多天沒洗,再加上那副小象般的體型,任誰都不會相信,這樣的人會在這樣的地方主掌生殺大權。
非要找點像樣的地方,就只有眼睛,胖子眼睛明亮,不像一般中年男人那樣浮腫——而按照他的造型,這幾乎是必然的結果,尤其上官飛燕留意到,胖子兩隻手的食指發黃,甚至發黑。
她無法想象,要抽多少煙才能把手熏成這樣,同時不免疑惑,把自己折騰成這樣的人,居然能混到這裡大言不慚。
這邊腦子裡出現香煙,對面胖子彷彿感應到了一樣,馬上犯了癮頭。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根,點上,美美吸上一口再緩緩吐出來,神情享受,彷如醉酒。
「小姑娘,居然看不起我。」
面孔被煙霧遮住,胖子的聲音彷彿飄起來一樣,似乎不用經過耳朵,直接響在腦海里。
「當心我揍你屁股。」
「你敢!」上官飛燕勃然大怒。
過十歲的女孩,羞恥感已經很重,像「打屁股」這樣的話,熟悉親近的人說叫愛憐,出自一個邋遢的陌生中年男人之口,毫無疑問是猥瑣;為讓對方意識到自己的憤怒與決心,上官飛燕蹭的一聲跳下床,雙手抱起一把椅子。
「呵呵。」
看著她的舉動,胖子忍不住笑起來,笑的聲音很大,但是一點都看不出豪放,相反更增加了猥瑣的程度。這個時候,不說上官飛燕感覺如何,連旁邊領他來護士都有些看不下去,偷偷皺眉。
「呵呵呵呵.……」
周圍全是厭惡的目光,胖子非但不覺得難過,相反似乎很享受,笑的越發開心而且大聲,然而笑著笑著,他忽然臉色一變,橫身半步。
「哎!你幹嗎?」
「回家。」
那邊抬扛的時候,牛犇已經下了地,收拾好自己的幾樣東西準備出門,被胖子擋住身前,他抬起頭疑惑地問:「你不是說我們可以回家?」
「別信,他是騙子!」上官飛燕大聲叫著。
「是真的。」牛犇用手指著門外。
恰好幾條身影闖入,上官英雄一馬當先,衝進來一把抱住女兒,上上下下地看。
「燕子!沒事吧?有沒有被欺負?別怕別怕,老爸在這裡。」
隨著話音,外面的人陸續走進,紛紛過來和上官英雄一樣噓寒問暖。
「燕子瘦了。」進門第一件事,盈盈朝上官飛燕手裡塞瓶牛奶,熱的。
「還好,看著挺精神。」女兒沒事,上官英雄的心情稍稍平復。
「好什麼好,關這麼久還能好?看看你自己,變成啥樣。」
的確,被關的這段時間,上官英雄瘦了不止一圈,神色疲憊,精神更是憔悴不堪。
「等回家,告到他們破產!」惡狠狠發著誓言,上官英雄拍著女兒的背,溫言安撫:「乖,沒事了,咱們回家。」
「回家.……」
幸福來得如此突然,上官飛燕至今還在發矇,腦子亂鬨哄一片,等她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實而非夢境,情緒頓時決堤崩跨,許多天來承受的委屈、堅持與苦悶,通通化做淚水湧出眼眶。
「爸……」
撲到父親懷裡大哭,滿腔的話想說,但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就是這一刻,上官飛燕真正體會到牛犇的心情,一邊哭,一邊忍不住去看那個男孩兒。
等看到牛犇那邊的情形,上官飛燕又是一陣心酸,淚水更多,哭聲更悲。
周圍幾個人有所察覺,順著上官飛燕的目光去看時,不禁要紛紛為之搖頭,嘆息。
「這孩子,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