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成遠長的很好看,反正就是白白淨淨讓人看著就舒服。也是夏成遠從小就有本事,小時候眼前的誘惑少,除了學習便再沒其他,後來考了幾次考中秀才,也算是光耀門楣。那年的書生,也都是純粹的,如清泉一般,砸到石頭上,能聽到玉環碰到一起的聲音。
他也曾經正直過,不過如今早已忘了那種感覺,城裏是光怪陸離的,人與人也是各種各樣,他們身上披的是閃著光綢緞,腰間有翡翠琉璃,手中握著白玉扇,腳下蹬的錦繡靴。那應該是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將他推到地上,十五六歲的少年哭得不成樣子,他的同學們都笑話他,笑他是和鄉巴佬。其實也是少年的世界欺負人才會什麽都不顧及,仗著自己的無知去肆意傷害別人。
夏成遠的身上永遠都是破破爛爛,他以為隻要自己努力便會擺脫這種困境。可是就連教書的夫子都現實的很,也是踩高捧低。他讀書讀的好,夫子反而是去誇那些富家子弟,對他從來都是聲色厲冉。夏成遠也開始疑惑,是因為出身不好麽,可每個人的出身都是天定的,他又能決定什麽。這應該不是他的錯,為什麽要將這錯歸到自己身上?
他也開始仇恨這個世界,甚至去仇視夏大誌和秦香,他們為什麽要將他生下來,為什麽要供他上學?讀過書的人往往都是最可悲的,他們的心大了,步子也就跟不上了。他們所期盼的越來越高,卻也總因為家境而無可奈何。“切,不過是鄉下的小畜生而已,我腳上的這幾顆珍珠,莫非是你挖走的?”他們推倒他,如是說。
原來,身份低賤的人,就可以人人欺淩。他們將他推到地上,每一拳每一腳他都記在心裏。他認為,他的出身是讓他恥辱一輩子的根本,於是拚命的去洗淨自己身上的味道,於是努力的去學城裏的人說話,於是學他們走路,學他們穿衣,跟他們混在一起,聽他們吩咐,像一隻狗一樣。
他掛掉家裏給他的錢,有時一天都不吃些什麽,隻是把這些錢都換成身上的物件,走起路來叮叮當當的碰到一起,每次聽到他都會更餓,可是他又舍不得,舍不得讓這些東西真的變成吃食,一嘴就不見了蹤影。夏成遠沒有什麽精力再去讀書了,於是課業也慢慢落下,成了真正一無是處的人,虛榮,冷漠,就像真正的城裏人一樣。
秦香是真的很愛他,家裏但凡有點錢,就都寄了過去。可夏成遠最不愛回家,那個家給了他說不盡的痛苦,給了他可恥的出身。夏大誌不知道他在城裏的狀況,兩夫婦都很驕傲的很鄉裏鄰居說自己的兒子在城裏念書,還考上了秀才。可也隻有夏成遠自己知道,他在城裏是什麽樣子的。
他喜歡城裏的一個小姐。那個小姐一點都不像他見過的鄉裏的姑娘一樣,說話時如春風撫過,走路時又形同弱柳。那個小姐是個真正的大家閨秀。他喜歡她,誰也沒告訴過,他不知道該相信誰,於是將她深深的藏在心裏,偶爾的時候,拿出來看看。
那個小姐永遠都坐在轎子裏麵,轎子輕飄飄的,路過他的時候,簾子剛好被風吹起,他癡癡的看著她的側臉,心裏竟也開始萌動。如果,如果他也是個富家公子,他一定會去提親,三書六聘,八抬大轎,十裏紅妝的將他迎進門,她配的上那樣的場麵。每日,他都會在那個路口守著,等她從身邊經過,像一朵花一樣,輕飄飄的從他鼻尖上飛走。後來,那個姑娘真的嫁了人,他去看了。娶她的人,駕著高頭大馬,身上有官袍加身,也是八抬大轎,十裏紅妝。路過他的時候,轎簾照舊被風吹起,她的蓋頭也微微的動了動,他看到她的紅唇微微翹起,想來也是高興的。
他捂著自己的胸口,感覺那裏空空的,又很疼。迎親的隊伍過去,他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身上的衣服也是大紅色,和她身上的霞披倒也配的很。夏成遠再沒了什麽可以牽掛的,活著的每一天都開始無所謂了,沒了尊嚴,沒了操守,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這是夏成遠,夏成遠揣著銀子,在夢裏睡的安詳。偶爾會夢見那個姑娘,也從來都是擦肩而過。若,他是富家公子,怎會看著她嫁給別人。
夏大誌還和秦香坐在正廳裏,商量著事情,“兒子怎麽了你這樣說他,他自己在城裏容易麽?多拿著錢怎麽了?”夏大誌咬咬牙,又開始罵,“老子舔著臉去給老三要的錢,全都被他拿走,老子拿什麽吃飯?”夏大誌其實有一件事一直瞞著全家人,他在外邊有了外室,這錢一拿過來自然也是想補貼到外室那一些,本來都已經打算好了,再給外邊的美人添幾匹布,做幾件衣裳,如今被夏成遠給拿走,她自然是生氣的。
秦香不在意的安慰他,“在意那麽多幹嘛?老三家這次拿出這麽多銀兩,說明是真有錢了,不把這錢放在眼裏,既然夏薇薇成了知府的義女,更是不會缺錢花,大剛這次肯幫你,說明還當你是兄弟,你若再去借些,自然也是容易的很。”夏大誌想了想也是這個理,又大聲罵了夏成遠幾句,轉身出了門,去到外室那裏。秦香全當他去賭了,也沒說什麽。
夏蓮心雙手扒在門口,長長的指甲嵌在門上,恨的牙癢癢。秦香一眼看到她,“呦,大小姐,您這又是怎麽了?”夏蓮心眼眶紅紅的,站在秦香麵前,“娘,我不服氣。”“你不服氣什麽?人家有本事,能讓知府認她當閨女,你沒用,就眼紅她給家裏添的銀子?說實話,我也是真嫌棄你沒用。”秦香磕著瓜子,心裏也是憤憤,怎麽自己女兒就這麽不爭氣,還有臉過來說自己不服。果然女兒都是賠錢貨,哪裏像他兒子一樣。說著就自顧自的笑了起來。夏蓮心跺跺腳,經無力反駁。她能有什麽辦法,誰知道那個賤人是怎麽讓知府對她青睞的,她總不能也跑到知府麵前,說,大人大人,認我當義女吧,我可比夏薇薇漂亮。
她才不會這樣呢,想了想,又起身離開,回到自己屋子裏,找到一個小草人,紮了起來,一邊紮一邊罵,罵的倒是誰都有,一針針也都帶著狠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