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3章 西域之爭
到了徐梁和太子這邊,年紀閱歷的差異如同山海,要想坦誠布公地交流也實在有些困難。
徐梁已經發現太子的性格缺陷許多都是自己介入教育過多而產生的,對此就更加不敢輕易矯正。
皇后也發現了徐梁對兩個兒子的不同態度,只是並不相信皇帝會廢太子。
從她的角度來看,反而應該擔心皇帝為了保證皇太子的江山穩固,將幾個小兒子打發得遠遠的呢。
「自秦皇以來,像皇爺那般寵愛太子的皇帝恐怕還真的沒有。」皇后對前來覲見的幾位宗室皇親說道,一則是事情如此,一則也是穩定人心。
因為最近京師有了不好的傳聞,說是皇帝很不滿皇太子將宮中機密泄露出去。
就是那份皇家資產明晰賬冊。
皇家的資產其實並不是機密。
按照大明的公司法,營業額超過一定數目的企業都必須要向公眾披露財政狀況,就如後世的上市公司一樣。現在雖然還沒有證交所和股票市場,但傳統上的商號已經發行了上百年的商業票據,在徐梁看來可以算是股票的雛形,當然也有必要建立公示制度。
更何況這種制度在收稅查賬上有天然優勢,非但方便官府查,也方便同行競爭對手舉報!
當這些企業在公布財報的時候,皇家作為其股東,理所當然也會出現在上面。只要付出一點勞動,就能很輕鬆掌握皇家資產的基本數據。關鍵就在於這份資料是在宮中總結的,是程貴妃的身份總結給皇太子的,而非以舍人科印君的身份總結出來的朝廷公開文件。
這種情況之下。皇太子拿給黃宗羲,而黃宗羲竟然「不小心」讓朋友看到了,這似乎就有些讓人不悅了。
尤其是皇帝的鐵杆忠臣,十分不高興。
皇太子本身與這些忠臣就不怎麼往來。尤其是錦衣衛和東廠,其身份原本就很敏感,而皇太子還未意識到情報機構對權力的重要性。皇太子更喜歡跟不受重用的翰林們往來。總覺得能夠從他們身上學到知識,學到品味,學到人生道理。
這種傾向如何能夠讓那些以技藝入仕的皇帝鐵杆安心?
難道眼看著百年之後,大明再走回國變前的老路么?
非但技術官僚不樂見,新學出身的官員們不樂見,就是方書琦為代表的朝堂主政派也不樂見。
為何?
因為主政派很清楚現在皇帝推行的制度,實在太方便他們發展家族勢力了。
照國變之前的科舉難度,要出一個進士得祖墳埋得好。然而現在呢?只需要兒子稍微爭氣一些,將新學讀完。總會有個體面的位置等著他。
如果未來的皇帝跟翰林們走得近了,再次回到那種「非進士不授顯官,非翰林不入內閣」的遊戲規則,誰最吃虧?還不是沒有科舉功名護身的保皇黨么!
「皇太子需要從能臣幹吏處學習治國理政之道,不該整日與清談之人混雜一起。」
這種呼聲甚至上了報紙,成為一股批判皇太子的風潮。
社會也是自然的一部分,有作用力就會有反作用力,皇太子身邊的翰林們也不是吃素的。自然會反抗起來。他們個個都是飽學之士,在打筆仗方面有天然優勢。而且保皇黨也不敢公開說這是為了自家利益。
一時間,京師開始熱鬧起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站隊,加入這兩派紛爭之中。
如果是在國變之前,此刻肯定奏章滿天飛,吵得不可開交。下一步便是在京察時候攻擊異己,流放失敗的一黨。
現在還好,紛爭只局限於報紙,朝中還比較克制。
翰林黨很清楚,真要鬧到朝堂上。皇帝龍顏大怒,百官針對他們這些清流,他們可就沒有立足之地了。反而是許多藩王都希望鬧到皇帝面前,這樣或許能夠為日益把緊的宗室法尋求一個突破口。
「以往各藩都在封地,不能走動,如今同在京師,天家人也該互相走動才是。」晉王妃代表了很大一部分的藩王說道:「皇太子跟堂兄弟們多多交往,才是祖宗廣建藩屏的道理。」
皇后卻並不反對兒子與翰林們往來。她更喜歡翰林院的清流,比那些終日言利的官僚更讓人覺得舒服。
「諸藩子弟也未必有空。」皇后冷冷道:「對了,如今諸位家裡子弟該服兵役的都服了吧?」
無論你們說破天,《宗室法》都不能廢!
皇后心中暗道。
諸位王妃頓時沉寂下來,打著哈哈準備撤退。
《宗室法》規定得再嚴苛,終究日子還是那樣過。而且無非就是限制土地和特權,跟著皇家寶和店投資,工商之利遠勝於土地獲利,並沒有什麼不好。關鍵就是《宗室法》里對宗族子弟要求太高。
如果不能好好讀書,就得去參軍當兵了。
晉王妃笑道:「您侄兒都已經服役回來了,整個人都精壯不少。」
晉王妃的次子朱心坎最終還是熬過了五年的軍旅生涯,以下士身份退役,安然回到家中——惟獨左臂到了陰雨天會隱隱作痛,乃是當初為了逃避兵役自殘落下的病根。
皇後知道這是皇家的典範,道:「如此甚好,他那個郡王的爵位算是鐵打的了,聖上也不會忘記他為家國出了力。」
聽到這裡,諸位王妃已經心裡跟明鏡似的,再略坐片刻就等著回家了。
皇後送走了這些親戚,自己略坐了一會,突然發問道:「東廠和錦衣衛那邊有什麼消息?」
當即有侍女上前道:「回娘娘,皇爺今日午間將錦衣衛都指揮使和提督東廠太監傳進書房,過了一刻鐘才放出來。那兩人灰頭土臉,想來是受到了訓斥。」
宮中文件流露出來,錦衣衛和東廠肯定是要管的。東廠是針對國內情報安全,這事在他們的職責範圍之內。錦衣衛是上直親軍,只要涉及天家的事都得管。
只是這次他們瞎積極了。
《皇明祖訓》里寫得很清楚:皇太子即便真的違法犯罪,有司也不能介入,只能是皇帝將之召回,親自問詢。
徐梁這回也把話說得很清楚了,有司即便要調查,也該去調查黃宗羲和他那個朋友,跟皇太子完全沒有關係。更簡單來說,有這樣一份資料並不算犯罪,但刻意傳播,這就有些居心叵測了。
「他們打算如何利用皇太子?如何利用這份賬目?都有些誰人參與?彼此之間有何關聯?是否有綱領?這些事才是你們該去查的!」徐梁對情報部門負責人連珠似的發問,顯然並不高興。
錦衣衛這回明白了,皇帝陛下似乎是想甄別一個群體出來啊,這種口吻顯然是製造黨爭大案時候才會有的。
「查出來之後監控起來,不要用刑,不要過激。」徐梁下了定論。
這些人會團結起來是肯定的,但徐梁不相信皇太子會有意識地組建自己的班底——除非他也是轉世來的。不過掌握這些人卻有個最大的好處,有的放矢地推進生產關係改革,或是分化,或是折服,避免對抗引起的社會資源浪費。
或許這種想法過於溫和,效果也不會立竿見影,但大明終究是條巨輪,要想轉向需要時間和耐心。
賬簿的泄露倒是塞翁失馬。
徐梁治國十一年,給京師百姓最大的震動就是皇帝家竟然如此富有,南洋、澳洲、東北、河套和美洲竟然能夠帶來如此巨大的紅利,使得皇家連國內的莊園、耕地都拋棄了。有皇家帶頭,不管是否看明白了,人們仍舊跟風似地將財產投入教育科研,以及海外殖民地。
至於礦產能源領域,如今朝堂內部正在立法,總體方向是收歸國有,只有皇室有資格入股,以及皇室特許的家族——比如勛戚之家,即便如此,他們的股權比例不得高於百分之三十。
徐梁治國十一年的十月,兵部收到了西北方面的最新通報。高燕已經將近衛第一軍、第二軍、騎兵軍三個軍共十萬餘人帶到了古城突厥斯坦,有效地保護了僧格和圖魯拜琥的潰退,阻擋住了繼續東進的羅斯國人和哈薩克人。
高燕同時也將閻應元率領的隴軍派往輪台北面的阿拉泰地區,保證整個天山布政使司不至於受到侵略。按照聖上欽定的地圖,喀什噶爾是天山省的西部邊界,只要敵軍不到沒到喀什,那麼明軍仍舊是禦敵於國門之外。
一旦喀什有事,無論勝敗,高燕都難免被人追究守土之責。
……
「羅斯國人野心不小,從他們的勢頭來看,必然是想攻入突厥斯坦城。職部以為,此地易攻難守……」
高燕仔細聽著參謀長王恬的報告,對於這個年輕的智囊沒有絲毫質疑。這也是他對皇帝陛下的信任,絕不相信陛下會看走眼。不過聽到「易攻難守」四個字,高燕有些不以為然,又覺得這個參謀長還是過於稚嫩,只是從軍事出發,渾然沒有想到丟掉突厥斯坦,讓敵軍兵臨邊境帶來的輿論壓力。
「正是個誘敵深入的好戰場。」王恬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折,讓高燕頗為驚訝。
突厥斯坦原本是波斯語,本意就是突厥人居住的地方,最早是八世紀的阿拉伯人喊出來的。突厥斯坦從廣義上包括了東起天山、喀喇昆崙山,西濱裏海,南接阿富汗、伊朗東部,北連西西伯利亞在內的廣大中亞地區。
從狹義上說,便是哈薩克汗國的首都,突厥斯坦城。
這座古城起源於突厥人西遷,同時正是華夏大唐時代,從西域都護府源源不斷地吸收著來自東方的技術、文化、商品,然後轉而傳往西方。從那時期起,突厥斯坦就是中亞最為富庶的城池,匯聚了東西方兩種文化風格的繁華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