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6章 地理
閻東山的心情是失落的。
因為一眾蒙古部落的首領,還沒等自己打,就幹淨麻利的選擇了投降。
這讓他對於能否名垂青史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
後人隻會知道,蒙古部落因為大明的強盛望風而降,誰會記得他的努力呢?
關鍵是自己也沒打幾場讓人聽了拍案叫好的勝仗啊。
徐敬業不跟閻東山一樣,滿腦子都是功業,他在頭疼眼前的事情該怎麽處理。
如果是簡單的邊境衝突,直接把人數報上去就可以了。然而現在蒙古部落不跟自己打,直接投降了。而且關乎到大明對外藩的處置問題,這就是不是軍方可以決定的。
這已經涉及到了主權問題了。
這算不算私自開戰啊?
徐敬業在寫奏疏的時候,就很頭疼――
一提到大明邊疆的時候,大多數人先會想到從嘉峪關到山海關那條漫長的邊境線,而不是從遼東到海南島的海疆,想到的是草原上那些彪悍的漢子,這種潛意識的心裏,是源自於南方的一貫安寧,而北方不斷的戰亂。
“我大明強盛,而南洋諸國卻都是小國,即便是給他們一百年,他們也隻會是大明的附庸,我大明想滅掉他們,隻在朝夕之間,可羅斯國這些年崛起的厲害,未來勢必會成為我大明的背心上的芒刺。”
沈玉龍的這句話出自皇帝陛下的金口。他仍然記得,年輕的皇帝以堅定而不容置疑的語氣做出了這樣的預言。
作為一個渾身上下,充斥著熱血的讀書人,沈猶龍的政治信仰就是皇帝陛下和大明帝國,當他得到召見時,內心的激動和喜悅無法言語,腦中隻回蕩著“士為知己者死”這句古訓。
徐梁對陳子龍還算有點“曆史”印象,對於沈猶龍卻單純是因為李邦華的推薦名單裏,提了一嘴這個人。
然而親自見了這兩個年輕官員之後,徐梁卻更喜歡沈猶龍。
陳子龍無論是外貌還是人格,都深符時下的審美觀。
在原先的時空中,國變之後,他身在南京,能夠直言“借虜平寇”乃是大繆,也算是有見識。不過在徐梁眼裏,陳子龍或許能夠成為封疆大吏,甚至入閣為相,但缺乏了激進和熱情。
大明從來不乏激進和熱情的文官,隻是這種人在官場很難混。
大明從來就不缺少激進、熱情的公務員,但這樣的人很難融入官場。
沈猶龍顯然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大明沒有發生甲申國變這檔子事,或許這個年輕舉人很難釋褐,當然他也可能成為海瑞一樣的人物,但大明的官場注定不會讓他走得太遠。
然而徐梁知道,新時代正是需要這樣的官員。
徐梁在接見了陳子龍和沈猶龍之後,將陳子龍放在都察院,磨練一兩年之後就可以外放擔任巡按禦史。然後遞升監察禦史,任滿之後回到朝廷出任僉都禦使。
沈猶龍卻應該有個更廣闊、更自由的平台。
“就交給你了,以後你就是朕的耳目口舌。”徐梁將從都察院獨立出來,放心地交到了沈猶龍手中。
沈猶龍也展現出了他的高超效率,迅速吞並了幾家小報坊,組成了大明文刊集團。旗下又分為若幹個子報社。
涵蓋了高中低三個層麵的讀者群。又分為若幹個類別,又經濟、曆史、地理、科技。
同時還擔任了兩家報社的主筆,親自撰寫通報、社論,確保整個報業集團都從上到下,所言所論,皆是出自皇帝的意誌。
“近來總有人鼓吹先南後北,認為東虜覆滅了。蒙韃也再無寇邊之力,正是收複東南諸島的好時機。”沈猶龍在報業集團總編輯會議上說道:“這種論調顯然是東南勢家的聲音!咱們必須言辭反駁!還有人提出南北並進,這也是鄉願之言,不能放任。這段時間各報先從史書著手,分清主次,闡明攻伐蒙古的必要性。
“我個人以為,有兩點必須寫清楚、反複說。其一。蒙元殘虐華夏,此為國仇。其二,土木之變,皇帝受辱,此為國恥。國仇國恥,九世猶當報複!其他的,諸君可集思廣益,呈報上來。
“於此同時。也要多招募訪員,前往漠北、西域、南洋諸地,實際考察清楚,論證如今可以北伐而不能南進。這是隆景元年的要務,務必要保證民間萬眾一心,不為勢家所欺。
“最後,整合江南報業的事也要抓緊。現在江南許多報紙據說是出自東宮一脈,結果呢?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常為東林餘孽所利用。這種事豈能放任?隆景元年之前。該買的要買下來,買不下來的就盯住,一旦他們有什麽違規,立刻向都察院舉報。”
一眾總編輯紛紛點頭稱是,一邊思量著如何將這些指示用進自己報紙之中。有幾份小報倒是方便,找些常年混跡青樓、梨園的清客,將蒙元史寫成話本,連載在報上就行了。對於和而言,隻要刊登一些高屋建瓴的官樣文字也就可以了。
難的是那些雅俗共賞的中檔報紙,著實要費些腦力。他們的讀者往往有些辨識能力,雖然發不出更大的聲音,但在街長裏短的範圍內卻頗有些聲望。這些人不會被話本左右,也不會輕信官樣文章,最是難弄。
……
李寄一襲青衫,負手走在校園的小竹林裏,看著眼前那些激情似火的年輕學子,他的心情說不出的複雜。
他申請經費的事情,再一次涼涼了。
雖然朝廷允許像是他這樣的人,申請經費,用於研究。
可是他們文史類的學者,在圈裏卻有一句名言,十個立項九個黃,還有一個要涼涼。
國家現在正在悶頭做科研,搞大事,像是他們這樣的學者,日子就很難過。
除非上麵的恩師是大佬,肯照拂,日子可能還好過一點。
無疑,他李寄不屬於這一類人。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立項被拒絕了多少次了。
作為京師大學堂的首批地理專業的高材生,熊人霖大師的弟子,京師大學堂的授業老師,李寄的固執的申請,一次都沒通過,就連熊人霖都對他不滿。
熊人霖是個非常有才華的人,當年他治理義烏,結合中西文化,將義烏治理的井井有條。
而且他還寫下了許多經典的著作,比如義烏縣誌,比如地緯。
兩本書都是驚世之作,尤其是地緯,大明第一本介紹東西方地理的著作。
他這樣的大學者,對李寄的看法是非常複雜的。
首先,李寄出身名門,是徐霞客的弟子,本身曆史地理文化就非常淵博,繼承熊人霖的衣缽綽綽有餘。
“地理不止是地名和地圖,也是人與自然依托共存的大環境,山脈、水流、土壤、氣候,皆是地理。”這是李寄研究生畢業論文的總綱,詳盡探討了京師地區的山水土風,被順天府和相關府縣奉為圭臬。
然而這樣水準的論文,竟然沒能獲得博士學位,也是因為與熊人霖的學術思想不符。
熊人霖大可謂是純正的地圖地名學家,對於李寄這樣的“異端”,更多還是抱著“挽回正道”的想法。
然而李寄非但沒有意識到熊教授的苦心孤詣,竟愈行愈遠,在最近更是提出了“自然地理”與“人文地理”分野,申請前往西南諸省考察蠻夷族情,大有開宗立派的勢頭。
可惜卻是邪派!
熊人霖勉強還能接受自然地理的說法,也有些後悔當時卡住了李寄的博士頭銜。然而看了李寄如今大肆提倡的人文地理,熊教授徹底怒了,你這歪門邪道,算什麽地理?
人文和地理分不開,為什麽不能算地理呢?莫非地理不是為人服務的?身為弟子的李寄就是別不過這根筋。
李寄想過自己停薪留職去一趟雲貴之地,但他家隻是尋常的小康之家,並不足以承擔這麽大一筆路費盤纏。
他也考慮過尋找商家資助,不過商家一聽是考察民情,興趣大大減弱,除非李寄還能順帶將西南的山水地圖帶回來了。
“其實你就說自己是考察西南地形地理,修訂輿圖,到了那邊不還是自己說了算?”有人給他出主意。
這未必不是個變通的法子,但讀書人養的是一腔浩然正氣,豈能在這等事上欺上瞞下,表裏不一!
“介立,找得你好苦!”
李寄抬頭望去,原來是自己的同窗好友錢繼章。他上前打了躬:“兄有何見教?”
“是有樁喜事要與兄台說。”錢繼章一邊回禮,一邊從大袖中取出一張字紙,遞給李寄。
李寄接過字紙,展開一讀,原來卻是大明地理文刊招選外派訪員的通報。
“介立,如何?是一樁喜事否?”錢繼章笑道。
李寄已經看到了最後,這招募文書上寫得分明,外派訪員是要去漠北、西域、南洋諸地考察地形,探訪民情,正是李寄所提出的包含“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的“大地理學”。
然而京師大學講師職位可謂清貴,教書育人也是古賢人所為。一般而言,地理係畢業的學生,若是未能拜得教授進研究生學業,大多去了兵部職方司供職。少數地圖上有造詣的學生,也有被挖去別的學堂做講師的。
極少數人會去商號供職,雖然收入待遇遠超兵部和學堂。
大明地理文刊,雖然打著“皇明”的抬頭,說到底也隻是商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