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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9章 族中子弟的安排ii.

  徐梁素來念舊,方家子弟但凡有能力出眾者,自然不吝拔擢。


  方文軒知曉自己是承襲的祖輩的餘蔭,自然也格外的賣力。如今的方家,在江浙一帶,也算是有卓有名氣的官宦世家。


  此次方文軒在浙江為官,心中念念不忘將老父母接到蘇州來封樣。子弟中除了些有心科舉,拔得頭籌的,仍然留在蘇州進學,當然更多人覺得考公務行政才是真的捷徑,而且方家詩書傳家,基礎知識不錯,所以不少子弟很識時務的跑到了杭州,資質不錯的已經混到了省級的主事。


  方文軒到了內堂,見父母端坐長椅上,弟弟側立一旁,雙目紅腫,顯然剛剛哭過。


  “兒子見過二位大人。”方文軒上前行禮。


  “坐。”老夫人嘴裏明顯帶著火氣。


  雖然長子本事大,而且自己母憑子貴,得了皇帝賞賜的誥命,但是人心總是那麽奇怪,他偏偏喜歡一事無成的小兒子。


  “你弟弟被都察院抓了好幾天,今日才放回來,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吧?”老夫人上下打量著長子,冷聲道。


  方文軒先是一驚,旋即略帶怨氣的掃了弟弟一眼,家中出了如此大事,卻不稟告自己,隻會找父母出頭。父母年紀大了,豈能經得起這種驚嚇?況且家中外事由自己處理,你找他們,他們除了訓斥自己,還能做什麽?能解決問題麽?


  “兒子確實不知,如今的都察院已經不是當年的漏風篩子了。”方文軒有看向弟弟問道:“都察院那邊兒什麽態度?”


  “都察院的家夥讓我繳納兩千兩的保釋金,放我回來,但是由官員監察,不允許我私自離開杭州。”方文澤這個弟弟明顯懼怕兄長,躲在母親身後,剛一開口,就帶了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你……”方文軒想要罵人,卻在父母年前控製住了火氣,讓聲音盡量顯得溫和道:“你到底做了何等大事,竟然讓禦史們抓住你不妨?”


  方文軒心裏清楚,國家現在講究法製,一般刑事案件,是上升不到都察院的,都是由警署衙門先行偵查,確定嫌疑人之後,交給都察院提起公訴。


  若是都察院出手,拿一般都是官員犯罪,別看這幫家夥心狠手黑,一個個跟黑無常似的,但是一般小事兒,人家都懶得管。自家弟弟,廢物一個,連功名也沒有,行政公職又考不上,按理說讓都察院搭理的資格都沒有。


  是奔著我來的?


  方文軒心中一緊,仔細回憶自己主政浙江一來的一幕幕,確定自己並未做任何觸犯政令之事,這才放下心來。


  “前些日子,我豬油蒙了心,在一家茶莊入了股子,結果不知道怎麽都察院也要管。”方文澤帶著哭腔道:“大兄明鑒,我什麽都沒做啊!”


  方文軒心中一冷,道:“你哪裏來的銀子入股茶莊?”


  “我給的!”老夫人一頓拐杖,橫眉道:“這事別的不管,你是浙江方伯,竟然讓人欺負到自家頭上了?你去把那兩千兩取回來,把案子銷了,你弟弟明日便回蘇州。”


  方文軒頓時頭脹如麻,道:“母親大人容秉。保金是待開庭審理之後退還。至於銷案,那是行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事,兒子鞭長莫及。而且……既然都察院不許弟弟離開,他這一走便是妨礙公務的罪名,到時候可就不是罰金了事了。”


  “你都是一省方伯了,他們還敢抓你弟弟入罪?你這是在唬弄我這婦道人家!”


  吳老太爺從來懼內,不敢為兒子說話,又覺得老妻有失偏頗,隻得幹咳兩聲以助聲勢,表示附和。


  方文軒連忙道:“母親大人!今時不同往日,我這方伯也隻是替聖天子牧民。我與行大理寺的法官和都察院的禦史,隻有數麵之緣,多的話都不曾敢有一句,哪裏能使喚他們?去年浙江茶稅偷漏極多,都察院和國稅總署都當一樁要案在查,這時候豈能將自己陷進去?以兒子之見,賠錢總比賠人要好,若是讓瘋狗禦史們咬住,兒子都說不得去遼東挖礦啊。”


  老夫人也是一嚇,旋即勃然作色:“你推三阻四就是不肯幫你弟弟一把!從小教你的忠孝之道何在?給我跪下!”


  方文軒方文澤兩兄弟噗通一聲都跪了下來了。


  老夫人回頭看了看小兒子,頗覺無奈,低聲道:“不是說你。”


  小兒子連忙站起了,站在母親身後,偷偷抹去額頭的冷汗。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就忍心看你老娘半截子入土的人蒙受此辱不成!”老夫人連連頓著拐杖,嘶聲力竭喝道。


  方文軒眼淚都下來了,哭道:“大人既然說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為何獨獨不顧念兒子的前程?”


  “曆朝曆代沒有聽說方伯家人受罪的!”老夫人罵道:“你這般怯弱,日後官場上也少不得為人欺淩。”


  “今時果然不同於往日啊!”方文軒哭道:“兒子年不過而立,官則封疆,不知引了多少人覬覦。焉知今日之事不是構陷兒子的陷阱?兒子實不能就此入彀。”


  “你、你、你……你這逆子!”老淑人氣得站起身,先取了案上一盞青瓷杯砸了過去,見方文軒身子一縮,更是大怒,舉杖便打將過來。


  這回方文軒不敢躲了,硬挺著讓母親打了兩下出氣。


  “滾出去!明日我便回蘇州老家,再也不用看你這逆子臉色!”老淑人怒道。


  方文軒連忙起身,忍著後背的痛楚,抹著眼淚退了出去。


  外麵的仆從見老太君收拾兒子,不敢上前,直到方文軒退了出去,方才上前道:“老爺,黃大參來訪,已經迎入花廳奉茶了。”


  黃三身為浙江參政,與都察院並沒有往來。隻是警察在民間的影響力擴大之後,大量的案件由警察率先發現,所以與都察院也就有了政務上的銜接工作。


  方文軒的弟弟被抓屬於機密,他事前並不知道,但都察院既然允許他取保候審,說明內部已經定了性,也就不妨賣個順水人情,也好方便未來的工作展開。


  “其實也不是大事,國稅的人不知道從哪裏弄到了一份賬簿底冊,還聽說有什麽江湖俠士相助,搞得跟戲文似的。不過從這底冊裏倒是足夠將幾個鄉紳大佬送去遼東安度晚年。”黃三解釋道:“他們最初讓令弟入股,也是存了背靠大樹好乘涼的念頭,隻是還沒來得及走你這條門路,都察院的人已經先一步登門了。”


  知道都察院的瘋狗不是針對自己家,方文軒也算是吃了定心丸,想想自己的委屈,也不顧顏麵,忍不住哭道:“黃兄,你說這官當得還有什麽盼頭?多大點事,就要如此提心吊膽的。”


  “方兄,”黃三臉色一正,“此言差矣!”


  方文軒被黃三當頭棒喝,連忙收斂心情,道:“是是,是愚兄孟浪口不擇言。”他頓了頓又道:“如今看報紙上動輒有官員發配遼東,真是如履薄冰。好些個怕都是被家人拖累的。舍弟嬌生慣養,不讀書明理,難保有一天不會釀成大禍。”


  黃三對此深以為然,道:“這倒是不假,小弟族中也多有不肖子,幸好家祖是個明白人,治得他們不敢放肆。”


  “哦?可有教我?”方文軒連忙取經。


  “嗬嗬。玩笑耳,焉敢稱教?”黃三笑道:“家祖無非三個法子。凡是家中子弟浪蕩不堪教育者,便在遼東買塊地,將他遷徙過去,讓他自己獨立門戶,名在宗籍。實同發配。即便犯了大罪,也連累不到家人。”


  方文軒微微搖頭:“這是老令公威德所在,我家裏卻是行不得的。”


  若是讓母親知道自己將弟弟送去遼東,豈不是要翻天了?


  黃三又道:“再次一等嘛,便是送去參軍。”他道:“聽說明年《兵役法》的實行省份要擴大到九邊,想來通行全國是難免的。軍中自有一片天地。又是個錘煉人的地方,又能給家裏帶來實惠,實在是個好法子。”


  “舍弟年紀大了,又吃不得苦……”方文軒連連搖頭。


  黃三暗道:你我這般年紀去當兵都可以,何況你弟弟,怎地就大了?關鍵還是吃不得苦吧。


  “最後一個法子就不單是懲戒了。”黃三道:“有些子弟不務正業。其實本質並無差,隻是少個做事的機會。”


  譬如他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方家家大業大,你又不乏本金,不如直接出個本錢,叫令弟做個營生,一來漲些本事,二來說不定有所收益,給令弟一個安身立命的本錢,畢竟你也不能照拂他一輩子不是。”黃三開口道。


  方文軒雖然年輕,但也是官宦世家出身,思想終究是傳統,略微思索一番道:“這倒是可以,隻是我擔心他打著我的名號胡作非為。”


  “眼下你家已經被盯上了,還前怕狼後怕虎的做什麽?”黃三笑著說道:“將賬目記清楚,該申報的家產申報,自己幹幹淨淨的,弟弟再管教好,不就結了。修身齊家治國,你家要是管理不好,如何替天子牧民,你這弟弟終究是要費心的。”


  都察院的三板斧無非就是釣魚執法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之類的手段。


  大明雖然經過徐梁的諸多改革,但是終究無法擺脫宗法社會的影響,家族之中有借著官員的庇佑賺點錢,屬於常態。


  當然,也有肆無忌憚給官員惹來麻煩的,都察院借此入手,拿下的門風不正的官員數不勝數,在遼東墾荒的主力選手,也少不了他們。


  方文軒知曉自己的弟弟,若是被自己放出去,肯定會拿著他的名頭折騰,但是隻要自己管教的好,財務清晰,都察院也查不到自己的頭上。


  “還有自己的名刺要放好,別讓家裏的宵小偷了去。”黃三又提醒的:“這兩年因為名刺而下馬的官員不少。這官場的陋習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改的過來的,一份駕貼,說不準那個愣頭青就給你捅出去。”


  這事兒栽了跟頭的還是陛下身邊兒出身的官員,當時在圈子裏頗為震動,黃三是方家家奴出身,所以消息基本上是互通的。


  方文軒聞言連連點頭,“我已經行文,要求衙門力,凡是以我私貼走動的,一律按照偽造名刺之罪送官。”


  “還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黃三連聲囑咐道。


  黃三出身不好,所以凡事小心翼翼,自從得知名刺會惹事,嚇得他把家裏的名刺全都燒了,連帶著連自己的私章都換了,還跑到官署裏專門報備了一番,因為他清楚,像是他這種私奴出身的官員,最容易倒黴。


  兩人再次對都察院的瘋狗們表示了無奈之後,黃三道:“今日來見兄台,卻是為了官道的事。”


  浙江的官道原本比北方好得多。因為浙江富豪眾多,而鋪橋修路又是傳統善事,必須要做的。然而現在北方因為作戰需要,大量勞工修建標準道路,這些年來反倒把江南比下去了。


  “賢弟也在關心此事?”方文軒略有些頭痛道:“如今修路的費用日益巨大,實在有些捉襟見肘。”


  “小弟卻是在關心官道的用料。”黃三道。


  在道路硬化工作上,最初是以夯土路為主,比之爛泥路要強了許多。隨著人力和財力的充沛,碎石路也總算步上了議程,從排水性能而言又要比夯土路強許多。當然,現在北方還處於小冰河期的旱季之中,對排水的問題並不在意。


  隨著煉煤行業的鋪開,剩下的焦油也找到了買家——可以用來製造油墨,使金屬活字印刷得以普及,降低書籍成本,也加快了文件排版的速度。濾除焦油之後還剩下的渣滓,最初被人廢棄,但很快人們發現廢棄這些殘渣形成的表麵是比碎石路更好的路麵。


  這就是瀝青。


  其中又分了兩種。一種是秦青,用的是延安府出產的石油殘渣,毒性小,效能好,但是產量低,價格高,也就隻在陝西能用。


  另一種則是普遍的煤青,各地皆有,產量足,但是毒性大,最早用瀝青鋪路的山西就有不少黑毒病患。而且煤青還有天熱易軟,天冷易裂的問題,縣城以下的道路還能用,官道上就沒人敢用了。


  方文軒對於江南道路修葺早就有了想法,不過也是礙於條件,心有餘力不足,隻能看著硬路一點點夯出來,而且還時常需要修補。


  “小弟有個族親,在山東時發現用煤青與水泥、碎石攪炒鋪設,再用石碾碾過,道路即成。而且夏日毒性小,冬天也不容易開裂。成本上比全都用水泥要省了許多。”黃三道。水泥路固然最好,但成本也是最高,而且熱脹冷縮容易開裂,總得有人修補,又是一筆開銷。


  方文軒暗道:這便是你家給子弟謀的活計吧,果然是不用怕查。


  “他想將此法賣給衙門?”方文軒問道。


  黃三搖了搖頭,道:“他想包工。”


  由布政使司出銀錢,修路隊承包工程,按時按質提交驗收。這種官民交易在明代已經出現在了運河疏浚上,被移植到官道修建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方文軒想了想,道:“質量可不能輕忽啊,萬一陛下再來浙江……”


  “放心,這種新路比純鋪瀝青強得多。”黃三道:“這事我親自過問了的,否則也不敢來找你。”


  “江南的料貴,他真能賺到錢?”方文軒更疑惑了。


  江南修路成本高於北方,除了人工本就偏高之外,用料也是重頭戲。江南不出煤鐵石材,這些都得從北方買了運來。浙江更是水網稠密,修路的同時還要兼顧修橋,更增加了一筆費用支出。


  “他有辦法的。”黃三神秘笑道。


  “你我異姓兄弟,如何這般遮掩?快快說我知道。”方文軒催道。


  “好吧,”黃三長吸一口氣,“其實說破了也沒甚麽。他從台灣買煤,自己煉焦。油墨可以賣給書坊,瀝青正好用來鋪路。”


  “碎石呢?”


  “山石總還是有的,貴的是人工,所以他不打算用人力。”


  “那是什麽?水碾?”方文軒奇道。


  浙江多水,但能用於水力工業的河流並不多。


  “蒸汽機。”黃三神秘兮兮地揭露了答案。


  方文軒見過蒸汽機,正是絲鎮那邊用來給蠶莊提水的大東西。


  “那東西能碎石?”方文軒頗為驚訝。


  黃三點了點頭:“除了費煤,比人力強多了。我大明總共不到十台,能碎石的卻隻有他這一台。”


  “有點問題……”方文軒覺得哪裏不對,輕輕敲著自己的額頭,突然想起來了,道:“陛下當初將蒸汽機送到浙江來,還說了不許外泄……你這族親哪裏搞來的?”


  蒸汽機的原理很簡單,重點在於工藝,其次在於創意。徐梁不確定工藝上的領先程度,所以在創意上就要保密。然而沒有不透風的牆,既然有樣機在外使用,總會被有心人看上的。


  比如黃氏。


  “是他自己做的。”黃三無所謂道:“咱們都見過那機器,無非就是一個大爐子燒水罷了,有什麽稀奇?”


  “你那族親是技工學院的?”方文軒試探問道?


  “當然不是。”黃三矢口否認。


  方文軒這才放心。


  ——他是京都大學堂的。


  黃三心中補了一句。


  黃岐龍是在前兩年考上京都大學堂,完成了大學學業之後,沒有導師收他為徒,所以被分配去了炮廠。


  從任何一方麵來說,黃岐龍都沒有什麽過人之處。不同於那些精力旺盛的年輕人,他進大學的時候已經四十二歲了——雖然他與黃三在族中是同輩。因為年紀大,性格沉穩,所以也不能像年輕人一樣在教授門前撒嬌賣萌求收留。


  黃岐龍還曾是家中的“癡子”。


  在黃家這個全身是基本上都是方家奴仆出身的家族之中,黃岐龍的父親給方家當過賬房,他也從小跟著賬房先生學習算術。因此開啟了對數學的興趣——以至於對其他任何事都漠不關心。


  這樣的人在原曆史時空中是注定要被淘汰的,充其量成為一個的小有名氣的賬房先生。然而在如今的大明,數學作為基礎學科被皇帝所重視,京都大學所有的學生都必須學習數學。這也是宗族的好處,人盡其用,讓這麽個“數癡”去京都大學讀書,家族裏又能多一條路子。


  但是誰都沒想到,黃岐龍在京都大學的兩年之中,基本處於自學狀態。如今的數學還處於整理歸納古代數學成果上,譬如割圓術、天元術、大衍求一術之類,對於黃岐龍而言早已經學得心應手了。至於徐光啟等人翻譯過來的泰西數學,就深度而言並不比秦九韶、劉徽、祖衝之等人研究得更深,隻能算是開拓了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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