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一十章 巡視山東(三)
第七百零一十章 巡視山東(三)
“殿下,程閣老啟本:請改府縣例會一月一次;省府例會三月一次。”柳如是提聲。
徐梁的頭隨著馬車的顛簸而上下起伏,讓柳如是不知道陛下的意見是同意還是反對。從青島出來之後,陛下發現了熊明遇之子熊人霖進獻的《地緯》一書,旋即陷入了癡迷之中,還不停地用炭筆在書上寫寫畫畫。
終於,徐梁直起身,搓熱了雙手燙在眼睛上:“會開煩了?”
“程閣老說,因為相聚太遠,許多縣令十日去府城開一次會,路上就要耗去四日。”柳如是讀了一段吳甡啟本裏的原話,等徐梁決斷。
“若是離了縣令整個縣就不能運作了,說明問題更大。”徐梁身了個懶腰,將批注過的《地緯》給了柳如是,道:“第一,以我的名義給熊人霖寫封回信,關於《地緯》的問題我都標注在上麵了;第二,我在裏麵的《坤輿萬國全圖》上更譯了一些泰西地名,按照我的翻譯,開版刊印《坤輿萬國全圖》,版製十五尺長,八尺寬。先映五千張,所有把總以上軍官,人手一份,必須熟記之。”
柳如是展開《地緯》,果然見上麵密密麻麻寫了不少,至於那張傳教士帶來的世界地圖,上麵更是用炭筆更改、添加得麵目全非。她此刻真慶幸自己學過丹青,否則連線條都分不出來。
“第三,書信程先生,我想在工部下設坤輿清吏司,用陳祖綬為工部侍郎,主持繪製《皇明坤輿全圖》,看他可有何建言。第四,書信葵心公,讓他開設地理係,可聘熊人霖為教授。第五,送一套《地緯》給陳祖綬。好了,暫時就這樣。”徐梁道。
柳如是一一記在本子上,抬起頭道:“殿下,那程閣老的啟本……”
“批準吧。”徐梁仰起頭,按了按太陽穴:“再有,從馬車廠訂購新式馬車三十輛,我要用來獎賞有建樹的文官。”
“是。”
徐梁每次看到皇明周刊上的各種喜報,就會有微微的成就感,大明在他手上有了轉好的跡象。
再過幾個月會如何呢?
會有四到五批新兵投入各營,足以讓他建立起四個師。
更多勞役和苦工會投入建設,將硬化道路鋪到前線。
獲得甲等文憑的人會越來越多,丙、丁等文憑甚至能夠在村中大量普及。
行政人才能夠滿足五個省的基層領導崗位,新鮮血液帶來的新鮮風氣能讓大明北方煥然一新。
……
所以,一切都隻是時間問題。
多爾袞同樣在計算時間。從清兵入關已經近八個月了,這八個月裏,清兵總算打下了小半個山西和整個陝西,然而畿輔之南的明軍實在讓他如鯁在喉芒刺在背。尤其是阿巴泰和洪承疇都沒有能夠在南路取得哪怕一個村落的戰果,這讓他泛起了濃濃的不祥。
還好自己聽了蘇克薩哈的話,將這燙屁股的座椅讓給了濟爾哈朗。現在濟爾哈朗勢必騎虎難下,一邊受著南路軍的煎熬,一邊又有西路軍捷報連連。
“主子,鄭親王來了。”貼身侍從在多爾袞身後低聲稟報道。在他眼中,自家主子越發容易因為丁點大的小事而發怒,甚至聲音大些都有可能觸怒他,一切都得小心翼翼。
“不見。”多爾袞厭惡地揮了揮手。
“王爺身子如何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闖了進來,濟爾哈朗到底是攝政王之一,自然知道該闖就闖的道理。
多爾袞充滿怒氣地朝門口望去,果然看到了濟爾哈朗兩鬢發白,故作從容地走了進來。在濟爾哈朗身後,是一個壯碩的身影。比尋常人高出了足足一個頭,正是被黃台賜號“巴圖魯”的鼇拜。
這也就不能責怪府上侍衛攔不住濟爾哈朗了。
“睿王爺身子可大好了?”濟爾哈朗一副真心實意的模樣。
多爾袞請兩人坐了,靠在椅背上,裝出一副氣短的模樣,道:“好是好些了,隻怕日後沒法縱馬疆場了。”
“睿王爺從小身子就不好,這回得幸入了關。可以找幾個名醫好好給看看。”濟爾哈朗從小寄養在努爾哈赤家裏,與努爾哈赤的兒子們關係都很好,此刻說這話也是透著暖意,讓多爾袞煩躁的心也平複下來。
也正是如此,以聰明著稱的多爾袞才肯接他的話頭道:“如今關內的形勢卻是焦人。”
“誰說不是呢。”濟爾哈朗重重歎了口氣,剛才硬挺著英氣全都散了。他也不瞞多爾袞,道:“如今南麵打不開局麵,山西打不下來。就陝西還好些,但怎麽看都有被截斷後路的危險。唉。不知王爺什麽時候才能回來視事啊?老哥哥我真是有些吃不住了。”
“我看打得也挺好,南麵不打上來就已經不錯了。能把西麵穩住,跟蒙古連成一體,日後進退由己就成。”多爾袞道。
“睿王爺,”濟爾哈朗也不再遮遮掩掩,道。“先汗,先帝打下的基業,好不容易在王爺手裏發揚光大,使我大清占有朱明故地。老哥哥我是不想就這麽退出關外苦寒之地去。你也知道,這些年來關外莊稼養不活。每年冬天都要死許多馬匹和孩子。如今能到這麽個好地方,諸申也都是不願意退的。”
“大明有十五省天下,我們隻有十萬人,就算打下來,也隻能靠那些尼堪去守。”多爾袞歎道:“但是尼堪膽怯不能打仗,守軍一看大軍來了就一哄而散,這怎麽打?再者說,就是如今日子過得太好,家家戶戶都有包衣,都能吃飽飯,諸申中還有多少人願意出去打仗?”
“以前每個牛錄抽人搶西邊,都是說好話要跟著去。如今要補些餘丁,你看他們肯不肯。”濟爾哈朗也頗為無奈,暗含怨氣。不過他此番來是想勸兩白旗盡棄前嫌,一同出兵,旋即口風一轉:“如今馬上就要春暖花開了,尼堪也要春耕,估計是沒法再打了。你看,要不咱們一鼓作氣把山西整個打下來,好歹要守到糧食成熟。”
“我這身子,估計無法出征了。”多爾袞搖頭道。
“阿濟格,多鐸,都是打仗的好手。”濟爾哈朗道。
“王爺,奴才剛從西麵回來,那些闖逆實在是不堪一擊,無論是英王爺還是豫王爺,必然能夠手到擒來。”鼇拜也出聲敲著邊鼓。
“豪格管得住他們倆麽?”多爾袞隨意道。
豪格是黃台吉的長子,壓壓羅洛渾、尼堪、嶽樂是沒問題的。然而阿濟格和多鐸都是老汗努爾哈赤的愛子,手裏握著最精銳的滿洲牛錄,想讓他們聽從豪格的指揮,這不是想不開麽?別說豪格,就是南路的阿巴泰都鎮不住這兩個嫡子。
“豪格肯聽阿濟格的麽?”多爾袞又問道。
估計也不肯。尤其是這回傳言說豪格跟多爾袞爭著娶皇太後,兩白旗與兩黃旗的矛盾越發深了一層。最惱火的是,即便太後誰都沒嫁,也有人說是清廷怕了大明的指斥,不敢娶了。尤其加上南路撞了鐵板,這種說法似乎有蔓延的趨勢。
“我親自去!”濟爾哈朗終於撞進了多爾袞口袋:“想來英王和豫王這點麵子還是要給我的吧。”
多爾袞輕輕拍了拍扶手:“那朝中何人掌理?”
“除你之外還能有誰?”濟爾哈朗道:“不過我還要帶索尼他們一塊去,恐怕你要辛苦一些了。”
多爾袞看了看鼇拜,見鼇拜沒有反應,知道是濟爾哈朗與兩黃旗已經達成了協議。隻看這回兩黃旗的讓步如此巨大,也就知道山西是不得不平的。否則十數萬大軍聚在陝西,補給不穩,勢必會有亂事。
說到補給,多爾袞又有些頭痛,大運河被明朝從南麵截斷了,這上哪能去買糧食啊!
“大軍投入西路,出潼關,打河南、湖廣,隻要到了那裏便有糧食了。”濟爾哈朗道:“坐困北麵,隻有死路一條。”
“明軍不好打啊……”多爾袞苦澀歎道。
“總不見得他們處處都有強軍把守吧?”濟爾哈朗不信邪道:“聽說南路對上的是明朝陛下的侍衛營,差不多等於咱們的巴牙喇營,能不厲害麽?不過西麵恐怕就沒那麽強的兵力了,否則明朝能落得如今這局麵?”
“也好,”多爾袞起身道,“不管哪一旗,大家都是一個祖宗,該抱團的時候還是得抱團。這回我大清是留在關內吃肉,還是退回關外啃餅,全看鄭王爺的了!”
“老哥哥我也隻能盡力而為。”濟爾哈朗自己都覺得有些底氣不足:“不過這回大軍的糧草……”
“從畿輔征糧吧。當年老汗時候,比如今更困頓,不也過來了?”多爾袞故作輕鬆道。
努爾哈赤最困難的時候也是沒糧,又怕百姓反叛,於是他想了個主意:殺無糧人。
遼東漢人每一口若是湊不到六、七鬥米,便打上無糧人的印記,然後將這些不穩定因素統統殺掉。如此一來,剩下的人口便是有糧人,還可以進一步壓榨。而無糧人都死光了,自然也就沒人造反了。
陝西糧價漲到十六兩一石,於是農民軍風起雲湧,轟轟烈烈地造反了。遼東糧價那時候二十四兩一石,但是沒人造反。
在崇禎皇帝痛心疾首地說“賊亦我赤子”的時候,努爾哈赤卻是在大喊著“你們都對不起我”,然後揮動屠刀將三百萬遼民殺得隻剩二十餘萬。
這或許就是野蠻總是能勝過文明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