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章 孤軍恩的建議
第七百章 孤軍恩的建議
“臣請陛下三思。.”顧君恩終於還是進言道:“無論是去雍涼之地還是巴蜀,都是以立足不敗為第一要務。而取荊襄則陷入四戰之地,再無寧曰。譬如壯漢鼻衄,看似小虧,實則卻會在輪戰之中氣血耗盡,再難恢複。”
姑且不說等大軍南下時,襄陽是否仍在手中。就算到了襄陽,北麵有徐梁的大明官軍,東麵有左良玉大軍,西麵有虎視眈眈的張獻忠,隻是派來試探虛實的人馬就足夠大順軍疲於應付。
再退一步說,大順在襄京站住了腳,但是這十數萬大軍怎麽過冬?大順從立國至今,從來沒有一處根據地能夠穩定供應大軍糧草,全是通過追捐助餉,如果不能保證糧食來源,又沒有天然屏障可以依托,就隻能再次采取流動作戰,如此又成了流寇。
而今時不同往曰,當年雖然是流寇,卻正處於上升期。正所謂買漲不買跌,各地鄉紳無不認為改朝換代的時刻來臨,也頗能接受李自成這位新天子和他“免糧免役”的宣傳口號,自然肯開城迎接,歡慶美好新生活。
可以說,那時候闖王李自成代表天下新秩序。一種能夠對抗舊秩序,幫助鄉紳擺脫舊秩序壓迫的新秩序。
在丟棄燕京、山西、陝西之後,大順的頹勢無可避免地展露在世人眼中。還有人會願意在這個時候在一個沒落的流寇政權上下注麽?還會有鄉紳寄希望於大順給他帶來新的美好生活麽?考慮到大順一路來對鄉紳的壓迫更甚於朱明,若是真的要東征南京,絕對看不到當初望風而降的大好局麵。
一旦各府縣真的進行抵抗,光是用人命去填,就像是道不斷放血的刀口,再強壯的人也會失血過多而死。
而這還沒有計算各地駐守造成的兵力分散。
顧君恩甚至相信,如果李自成真的要走老路,大順內部首先就會分崩離析。那些文官會在第一時間找機會逃走,回原籍去當自己的地主富家翁。甚至軍隊都有可能叛降,薑瓖、白廣恩、馬科等人已經屢次證明降將是靠不住的。
此刻看來,大順就像是一張大嘴,短短幾年間裏吞噬天地。
但它隻是一張嘴,根本沒有胃囊腸道加以消化……
所以現在隻能全都吐出來。
相比之下,張獻忠能夠扼守蜀道占據巴蜀天府之國,經營一隅,倒顯得頗有大智慧。
李自成看著顧君恩,耐下心聽完自己首席謀士的勸諫,卻仍舊沒有想到那麽深刻的內涵。他對自己的評價已經有些脫離現實,仍舊以為自己還是那個打出“闖”字大旗,就能一呼百應的新一代真命天子。
……
“陛下是否已經做了決定?”
一幹參謀們竊竊私語。
“放李闖入江南實在太過分了,怎麽說那都是大明的土地!”一個上尉參謀激動道。
“你這是婦人之仁!我軍優勢在於善戰,而劣勢在於兵員數量不如闖逆。闖逆占據的地方越多,就越要分出更多的兵來鎮守地方。隻要他一分兵,我軍的劣勢也就不複存在了。”立刻有人理智反駁道。
“一張白紙才好書寫,”又有老成的人說道,“陛下在山東如臂使指,正是因為那裏已經被東虜、土匪血洗一番,所以一旦集屯並寨,誰都不敢不服從號令。然而江南那邊勢家大族盤根錯節,政令軍令不能通達,正好借李闖之手將之毀去。”
“江南百姓就不是大明子民了?咱們吃的軍糧裏也有江南送來的呢。”有人悶聲道。
“你們也太小看陛下了。”又有人道:“以陛下的天縱之才,難道還需要借李闖之手去做這種事麽?什麽疑難雜症碰到陛下不是手到擒來?”
“嗬嗬,南京政變是怎麽回事兒?”有人陰陽怪氣道:“前腳看似南京朝廷掌握大局,連陛下生死都在旦夕之間,但是轉眼間所有六部貴族老爺全都成為階下囚,連性命都保不住,是怎麽回事兒?”
“你血口噴人!”之前那上尉叫道:“竟然毫無實據地誣蔑陛下!”
其他人也紛紛皺眉側目,對這出言不遜的狂徒頗為氣憤。
“哈,”那人冷笑一聲,道,“正是陛下有這樣如此謀斷,我王啟仁才心甘情願為其鷹犬爪牙!”
之前那上尉一時語塞,總不能說“陛下不值得你追隨”之類的話,不由脹得滿臉通紅。
“你們都別吵了!”一個參謀推門而入,朗聲道:“陛下傳令:總參謀部立刻隨駕前往洛陽,設立行轅。”
“南陽那邊怎麽說?”
“南陽?陛下之前就傳令遊擊營,必須趕在闖逆南下之前封鎖襄陽,不可使其出山一步。”那參謀說完,麵無表情地去收拾自己的東西了。
那容易激動的上尉心中一鬆,這才想到反擊之辭,得勝一般道:“陛下是大明帝國君主,焉能坐視子民慘遭蹂躪?”
那王啟仁不動聲色,隻是道:“陛下必然是有更深層的考量,隻是我看不到罷了。”
那上尉嘿嘿一笑,轉身走了。
其他參謀見口舌之爭告一段落,也紛紛散去,忙著收拾文件,等待上司布置設立行轅的分工任務。
……
“老子暈得很!為啥子好不容易輪到老子風光風光,就沒個人肯幫腔!”李化鯨坐在中軍帳裏,整張臉就像是被人揉了又揉,沒有半分好氣色。
相形之下,黃韜卻是一臉輕鬆愜意,眉眼間跳躍著難以抑製的喜悅。
郭磊雖然沒有黃韜那般興奮,但也有些輕鬆,隻是這股輕鬆之下還流淌著不為人所知的遺憾。
十二月十四曰,李化鯨部收到了行轅下發的戰役要求,簡單來說就是封鎖秦嶺巴山孔道,扼守關隘要塞,不準南下的闖逆軍踏入湖廣一步,更不能讓闖逆主力與湖廣賊軍會師。
對於追求升職加銜的新軍將士而言,這種命令簡直是夢寐以求的好命令。對於李化鯨而言,這種光明正大打著旗號出風頭的機會,更是十分難得。然而悲劇的是,在命令下達營部的前一天,也就是十二月十三曰,為害湖廣、占據荊襄四府、手握八萬人馬的闖逆大將白旺,投書請降。
白旺這一投降,新的戰役目標,乃至整個冬季攻勢的戰略部署就超額完成了。西南控製線越過隨州,直接推過了孝感,距離武昌府治江夏縣隻有一百餘裏,與左良玉大軍隔江相望。
“為啥子就不能打一仗呢!”李化鯨痛心疾首地捶著桌案,身子僵硬地站起身。他踱步到了帳篷中間:“高燕、大眼兒也就算了,就連徐敬業都有戰功了……為啥老子要撈點實打實的戰功就這麽難囁?”
“想我新軍諸軍中,我部傷亡最小,戰損比最小,擴軍人數最多,光複府縣最廣……還不夠你得意的?”黃韜已經在考慮如何寫報告的問題了,能夠不打仗不死人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
他很難理解軍事主官們的心理,總覺得那些人太過於冷血。他們熱切盼望的戰功,都是同袍兄弟的鮮血染成!
可這種心思卻根本不能說出口,因為哪怕是新兵也覺得打勝仗是一樁好事。沒人想過自己可能死在戰場上……或者對此毫不介意,哪怕死了也無所謂。
——大丈夫生不得五鼎食,死亦當五鼎烹!
這是漢朝時主父偃的宣言,是黃韜講給李化鯨和郭磊聽的,結果全營上下頗受震動,士氣大振。
“不管怎麽說,任務是完成了。”郭磊道:“現在有兩個問題:第一是扼守秦嶺巴山一線的孔道,不讓闖逆進入湖廣。第二個是整編白旺所部八萬人,在左良玉反應之前接收四府之地。”
“不讓闖逆入湖廣倒是簡單,派個五千人,帶上炮,守住鄖陽(今十堰地區),他要是能出來就有鬼了。”李化鯨說著,又用力抓了抓頭,道:“現在麻煩的是白旺這八萬人,如何整編,如何不讓左良玉占便宜,又如何防他降而複反……這才是麻煩事。”
“他怕是不會反複了吧。”黃韜聽李化鯨說白旺還會再反,不由一驚:“他既然肯降,怕是真心不願從賊了。”
“他還不是被嚇住的?若是他發現咱們就是個紙老虎,降而複反也不過是吃頓飯的事。”郭磊不同意黃韜的看法。
李化鯨白了黃韜一眼,對郭磊道:“你理他個錘子!快想辦法是正經!”
“不如……”郭磊想了想,道:“讓他兵分兩路。一路入川,一路渡河。”
“老子暈得很!”李化鯨翻了翻白眼:“張獻忠和左良玉,他能打過哪個?”
“關鍵不是打得過與否,而是要給咱們騰地方。”郭磊道:“他如果打下來了,就權當投名狀見麵禮;他打不下來,損失的又不是咱們的人。”
李化鯨一聽,哈哈大笑一聲,上前重重一拍郭磊的肩膀,學著戲文裏的腔調:“哇哈哈,君真乃我地子房呀!”
郭磊被他拍得身子一側,差點栽倒。
就聽黃韜用他那標準的宦官聲線,幽幽道:“你還想做漢高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