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九章 不滿
第五百零九章不滿
如果擱在以前,有人跟自己說,程賢這個山西土老帽會跟自己同堂為官,自己肯定會毫不猶豫的給他兩個巴掌。
這不是說胡話嗎?
自己可是天啟年間的進士出身,地位何等尊貴的讀書人。
自己跟他同堂為官,那豈不是丟盡了讀書人的臉麵。
但是現在,他隻能認清這個殘酷的事實。
這個身份卑微的商人,如今就出現在自己的眼前,而且還是以自己副手的身份。
自己為了今天的身份和地位,竟然不能反抗,還要默默的忍受,同時大張旗鼓的稱讚這件事情。
程賢是陳青雲自認為自己為官生涯中,除了對地方豪強讓步之外,最大的妥協和退讓。
與一個商人一起為官,就是對自己的我侮辱,但是他卻無可奈何。
因為他身後的人物非比尋常。
那個人叫徐梁,是兗州府,乃至整個沂蒙山的主人。
那個年紀輕輕的將領,曾經將李化鯨,打的落花流水。
將紅娘子打的狼狽逃竄。
他就像是突然出現在山東一樣,但是他一旦出現,便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兗州府出現新主人,最為恐懼的,理所應當的便是陳青雲。
他不像兗州府的那些豪門,根基深厚,即便是換了新主人,仍然不可能動搖他們的根基,他則不同了。
他出身並非豪門,能有今日的成就,完全是由李老爺子一手扶植起來的,時至今日,他仍然記得,自己初到兗州府時候,李老爺子將他請了去,隻是淡淡的說了那麽幾句話。
“寒門難處貴子,若想平步青雲,你需要我的支持。”
就為了這句話,他便成為了今日的陳青雲。
一棵被死死的綁在了兗州府上的陳青雲。
這些年來,他也曾想過,自己是不是墮落了,但是每當想到為這些鄉紳服務的時候得到的好處,他便又忍不住屈服。
他出身寒門,縱有一身本領卻也隻能在濟南府中當一個微末的根本不會讓人注意的小官,領一份微薄的薪餉苦苦度日,脫下官袍之後,街上隨便一個小老板也要比他富有,本來以為他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但李老爺子改變了他的人生。
他以李老爺子為伯樂,有了這位的扶持,短短的時間之內,他便成為了兗州府的知府,主政一方,當然,他也用自己的經世之能回報了李老爺子,兗州府這幾年政通人和,雖然豪門當道,但老百姓卻也過得較為舒服,也變得越來越富裕,這便是他的能力了。
他用自己在治政上的能力,成功地扮演了豪門與普通百姓之間的潤滑劑,既要讓以李老爺子為首的這些豪門滿意,又要使得普通老百姓們能感到日子正在一天比一天好,隻有這樣讓他們有盼頭,雙方之間才會和平共處而不致以將更深層次的矛盾激化開來。
因為李老爺子給了他這個舞台,所以,當李老爺子與濟南府的矛盾開始激化的時候,他義無反顧的選擇地站在了李老爺子的身邊。
但讓他無所適從的是,李老爺子就這樣離開了,將兗州府拱手讓給了一個他完全不了解的人,而且這個人還是一個年輕的武人。
陳青雲不得不為自己的前途擔憂,更為自己的性命擔憂。現在,他可不是當初的孤家寡人一個,而是有妻有妾,有兒有女,一大家子的性命可都維係在自己的身上。
這位程賢今日第一天來郡府辦公,便給了自己一個下馬威,他要清理農田。
凡是多餘的農田,他們要盡數分給那些普通的老百姓。
這個決定對於陳青雲來說,無疑是一個晴天霹靂。
清理農田,這可是一個絕大的題目,一個弄不好,便會釀成大禍的。作為豪門當道的兗州府,在土地之上的敝政,陳青雲如何不清楚,但作為豪門的代理人,他根本不願去戳這個膿包,也不敢去碰觸這個禁忌。
“程大人,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徐將軍的意思?”他聲音有些發抖,半是震驚,半是憤怒。
“這有什麽區別嗎?”程賢微笑著從容不迫地道:“知府大人,程某認為,兗州府的土地問題,已經到了不得不解決的時候了,而現在,正是解決他的最好時機,一旦錯過這個時機,隻怕以後會出更大的亂子。”
“會出什麽亂子?”陳青雲強按憤怒,有些不屑地看著程賢:“程大人,你以前接觸過這樣的政務嗎,你可知道,這可是牽一而發動全身的大事?”
程賢在屋裏來回走了幾步,看著陳青雲,道:“知府大人,全府土地有多少,人口有多少,每歲稅銀,糧課該有多少,想來知府大人心中自有一本帳,但實際之上,府庫入了多少,隻怕又是另外一本帳吧?”
“你這是什麽意思?”陳青雲深吸了一口氣。他現在明白,程賢背後的那位年輕的將領想做什麽了。
“本該進入府庫的東西,最後卻進了私人的口袋,肥私廢公,如果是以往的兗州府倒也罷了,說句不該說的話,以前的兗州府本來就有些公私不分,但現在的兗州府不同了,該是誰的,就是誰的。不是你的,一分一毫你也不能多拿。”程賢咄咄逼人的道。
陳青雲看著程賢,半晌歎了一口氣,口氣也軟了下來:“程大人,你在臨沂的時候,也是土地大戶,這裏頭的隱情,你我心中都明白,我就不相信,你在臨沂的時候,就沒有了隱田隱戶,現在你接收了馬家的產業,已是兗州府的又一豪門,馬家名下,這些隱田隱戶更是數量驚人,這可都是你的財產。這些事情的厲害,徐將軍或者不懂,但你不會不懂吧?”
程賢輕輕一笑:“今日我已經派了我的管家,開始接受馬家產業,除了有公文地契,按時足量繳納了稅款,糧課的土地,程某人才會接收,其它的,程某人不會要。”
陳青雲身子大震,盯著程賢:“程大人,你這是要與兗州府的另外幾家為敵麽?”
“這您可錯了,我沒有想過要與誰為敵,我隻知道,我們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在這條路上走著的人,如果不能認清形式,不能改變過往,遲早都隻有走上斷頭台。陳大人,比起程某人來,你可是學富五車,通曉史實的人物,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兗州府已經為人所不容了,如果我們不能強民,強軍,終有一日,我們會被吞噬的,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將死無葬身之地。”
陳青雲頹然坐在椅上,看著程賢,這些厲害,他又如何不知道,但自古以來,擋人財路,便無疑人與人為敵,他,可沒有本錢與那些人抗衡。而且,如果真動起來,首當其衝的便是劉氏,這可是他的知遇恩人,他又如何下得手去?而且,就算他想下手,又真動得了麽?李老爺子走了,但在他看來,兗州府城還是這幾大家族的,難道真憑那位年輕的將軍手下那外來軍隊便能濟事?
就在昨天,郭磊可剛剛帶著三四萬精銳的士兵出了府城,一旦有事,三四萬大軍回返,他便是滔天大禍。
“我要見徐將軍,我要當麵向徐將軍陳述。”陳青雲掙紮著站了起來,“如果這樣做,不但不會讓兗州府更好,隻會讓兗州府陷入分崩離析,會讓好不容易打退紅娘子獲得的戰果蕩然無存。將軍就算要做,也不能如此急迫。”
“當然,大人要去見徐將軍,隨時都可以。”程賢微笑道。
李府,小書房,各大家族的族長都臉色沉重的聚在一起,郭磊帶兵出外,便由他弟弟郭書浩頂替,徐梁要清理農田的事情,已經傳到了他們耳中,各大家族聚集在一起,正在商議著對策。
“這是要挖咱們的根基啊!”郭書浩有些憤怒地道。“剛剛當家作主,便要卸磨殺驢嗎?也不看看他有幾斤幾兩,這裏可不是他的萬勝城,這裏是兗州府城。”
李家的子侄拍案而起:“小子太過於無禮,以為現在李老爺子走了,郭族長又帶走了三萬多兵卒,城內空虛,他便可以為所欲為嗎?我們幾家的私兵集結起來,可也遠超他的兵馬,再說了,在這兗州府城之中,咱們振臂一呼,便是應者雲集,那個時候,隻怕他後悔都來不及。”
“胡說什麽!”李化鯨不滿地看了他一眼,“現在我們剛剛打退了紅娘子,兗州府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如此一內訌,隻怕紅娘子便又要卷土重來,而更可慮的是,濟南府方麵定然會乘虛而入,各位,不要忘了,如果讓越京城得手,我們將死無葬身之地。”
李保田沉默了片刻,此刻,他想到的卻是那位年輕的將領,在對待叛變事件之上的那種輕描淡寫。
“殺了她!”三個字從嘴裏吐出來,絲毫不帶煙火氣息,那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氣勢,讓李保田有些戰栗。
“老李,你怎麽說?”一家家主轉頭看著沒有發表意見的李保田,問道。
“我覺得,這件事情,咱們還是可以好好商量的。”李保田有些心虛的看了眾人幾眼,“或者是徐將軍年輕,並不懂這裏頭的事情,而那程賢想來是想在徐將軍麵前表現一番,才會有這樣的建議,陳青雲不是說他會去見將軍陳情嗎?不如我們先等等看,如果我們直接出麵了,那可就對峙上了,反而沒有了轉寰的餘地了。”
李化鯨點點頭,“老李,這才是老成之言,動不動就想興刀兵,我們打得過人家嗎?別看遊擊軍現在人數算不上多,別忘了他們可曾經擊敗過紅娘子!
咱們誰有這個本事?你還是你?”
一時間眾人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