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第291章 葉清庭番外——不如送你一場微
他一直知道,那是一個表面看上去很隨和無所謂,內心卻很溫柔的女孩子。
第一次見到她,是她因為遲到而站在教室門口,局促不安的神情。
那時覺得很詫異,因為他並沒有在開學典禮上見過她。
她長得很美,眉眼彎彎的,第一眼就給人如沐春風的恬靜感,還有某些家教潛移默化下的優美氣質。
可真正吸引他注意的,是她扎著的,那兩個不時跳動著的,柔順亮麗得想讓人抓一把的馬尾。
當時他就想,這個女生很不一樣。
而當她低著頭匆匆坐在他旁邊的時候,心裡竟莫名有些竊喜。
注意到她看向自己的一剎那,平生第一次,有想說句你好的衝動。
然而近距離的四目對視,忽然就有一瞬的心慌,以至於當那個女生很快回頭,他什麼都來不及反應。
只有那抹對他綻放的笑容,清澈明亮,在歲月的顧盼里,至今還存留在腦海里沒有忘卻。
後來他知道她叫凌溪泉。
雅靜,詩意。
而她,人如其名。
初二之前,他們甚至沒有交談過一次。
每天的上學,放學,課餘時間和尹竣玉聊他最愛的足球,似乎初中生涯就會這麼過去。
他一直都是這樣的性格,清清冷冷,對什麼都不太在意,或者,更確切地說,什麼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的清心寡淡不是天生的,然而家境的闊綽和權望從很小的時候就賦予了他最嚴格的家教和最寵溺的物質需求。
慢慢的,從和其他孩子一樣哭鬧著要玩具,到後來的,似乎什麼都不想要了。
什麼都不缺,什麼都可以輕易得到。
就算是再難得的禮物和驚喜,也難起波瀾。
不是沒有對所謂的校園生涯有過期許,只是還遠遠到不了讓他觸動的地步。
他從來不會看不起誰。
也不會刻意疏遠誰。
對他而言,沒有誰是特別的,在他的眼裡,誰都是一樣的。
而刻在骨子裡的驕傲和高人一等,不經意流露出的優越感,他用被教導的、最得體的禮貌塗上了掩飾色。
很多人因此喜歡親近他,他也耐心地對待著每一個主動靠近他的人。
與人相處的度,他從來都拿捏妥當。
親疏分明,卻難以讓別人感到一絲不適。
只有她是不太一樣的。
哪怕沒有交談一句,哪怕平時連來往都沒有,哪怕座位的距離始終保持在兩列的差距,似乎在他旁光的某個小小角落,一直都留意著她的存在。
她和呂熙寧、狄琴和林笑琪走得很近,關係也很好,以至於人云亦云,班級里沸沸揚揚傳起他和狄琴緋聞的時候,他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怕她誤會。
但,她似乎早就忘記他了,望著他的目光始終霧蒙蒙的一片。
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坐到她的前面。
可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置若罔聞地做著數學作業。
忽然就有些不悅。
她對聶斯赫這個毫無交集的別班同學都能露出笑容,可對他的到來,卻沒有一絲好奇和觸動。
於是故意把她放在桌沿的筆袋掃到了地上,然後又撿起來,禮貌地說了句「不好意思」。
女生抬頭望向他。
她的眸子恬靜透亮,還有一絲看不懂的輕柔。
一瞬間,他竟然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這是一種很陌生的感覺,久違到似乎連很小的時候得到最想要的那個玩具,也沒有過這樣的異樣感覺。
暑假髮生的那場鬧劇,無非就是兩個女生之間的攀比和貪慕,他冷眼旁觀,本來並沒有打算插手,可看見她為了暖場而故意摔倒在生硬的冰面上時,他破天荒地開口解了圍。
天知道,他素來不喜歡管閑事,更不喜歡主動攬事。
有人說,心事是很難隱藏的,捂住嘴巴,它就會從眼睛里跑出來。
一個暑假沒見,他偶爾會想起坐在後面的那個女生。
她找不到出口時,急急忙忙跑向他的樣子。
她輕言細語的樣子。
她故作鎮定,卻連耳根都染成緋紅色的樣子。
如同一個層層疊疊的謎,越想找到解答,越是每一次都能發現一個全新的樣子。
他竟然慢慢樂此不疲了起來。
可是,這種感覺既新鮮又危險。
他清楚的知道,從一出生,他就是不同的,他未來要走的路,軌跡早已註定,而此時此刻,他分不清他的動心,究竟是一時衝動的新奇,還是無欲無求太久的寂寞作祟。
他看不透自己的心,可有一點難以改變。
這樣的動心虛妄浮華,適合這個年紀所有的人,卻獨獨不適合他。
而,捫心自問,他喜歡她,可他自以為,這樣的喜歡還遠遠沒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於是新學期還未開始,他就決定及時掐斷悄然萌生的好感。
可他沒料到,一場颱風,他拒絕了想幫助他的所有人,偏偏對上她期待閃亮的明眸,硬不下心說出那一句簡單的「不用了,謝謝,我家人很快就來。」
他開始每天和自己說,等等吧,再等等吧,反正他沒有那麼快就要走。
於是,一發不可收拾。
他喜歡和她說話的感覺。
還有她站在面前,紅著臉的樣子。
多少次,他都想伸手摸摸她的頭,看看觸感是不是和想象里的一樣柔軟順滑。
所以當看見她孤零零地站在那裡,頭髮上沾滿牛奶的狼狽模樣,他的心裡突然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的感覺。
他不喜歡看到她這麼可憐兮兮的樣子,活像一隻優雅的貓被狠心遺棄,等待著誰的好心憐憫。
他冷著臉打濕了餐巾紙,想也沒想,就想替她擦掉臉上乾涸的漬跡。
然而,四目交錯,她眼裡的驚慌失措是那麼明顯,他驀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
她害怕自己的碰觸嗎?
他這麼想著,心底的溫度冷了幾分,語氣也涼了下來,「擦一擦再去洗臉吧,會不舒服的。」
可他沒有想到,校運會的這天,她會遞給他礦泉水。
好兄弟突然的胃疼讓他不得不替他跑一千米,本就不怎麼愉快的心情在那一瞬間消失殆盡。
他甚至感覺自己明白了,她望著自己的眼裡氤氳的霧氣,是為了什麼。
她,喜歡他吧。
聖誕節那天,放學回家的他在作業本的紙張里翻到了一張夾雜的賀卡,藍色的背景,騎著馴鹿的聖誕老人咧著笑容沖他笑。
所有收到的聖誕禮物他都收在禮品袋裡,那麼這張賀卡一定是別人放的吧?
那麼是誰放進他書包里的呢?
他漫不經心地想著,隨手翻了翻,一行用藍色水彩筆寫下的聖誕快樂映入眼帘。
很端正秀美的字。
很眼熟。
一個名字幾乎第一時間就浮現在了腦海。
然後他看到了賀卡角落,一條醒目的修正帶痕迹。
生平第一次,他帶著一點好奇,找出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刮開了這條修正帶。
和自己想的一樣,下面還殘留著幾個暈染開的黑色小字——
我好喜歡你。
我好喜歡你。
嘴邊不由自主地揚起一抹微笑,然後越擴越大,直至忍不住輕輕地笑出聲來。
真可愛啊。
凌溪泉。
然後他把這張賀卡放到了床頭櫃里,也是後來去英國時,第一件放進行李箱里的東西。
他喜歡她,她也喜歡他,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呢?
幾乎是在想通的一瞬間,他就期待地登陸了QQ,可父親卻在此時敲房而入,告訴他,媽媽來電話了。
每每這個時候,他就會想起,自己是要去英國的。
也許是下個學期,也許是下一年。
但自己,總要出國的。
家族背負的東西,說實話他沒有太大感覺,什麼門第觀念也不存在他的世界里。
只是,如果他遲早要走,那麼他走以後,她又該怎麼辦呢?
那麼敏感脆弱的女孩子,對待感情想必也是小心翼翼,如果他們在一起了,他卻出國了,她會怎麼樣呢?
是崩潰還是難受?
他不敢想,於是沉默地盯著電腦屏幕的QQ登陸界面,然後,點了關閉。
多麼身不由己的無奈。
生平第一次,他無力地揉了揉太陽穴。
於是第二天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以淡漠的姿態對待每一個人。
可還是忍不住想靠近她一點。
於是學軍那天,他故意和尹竣玉換了位置,兩兩相望,女生的羞怯是那麼明顯,她低下頭,如同一隻等待撫慰的,受驚的貓咪。
他也真的那麼做了。
幾乎是鬼使神差的,他不受控制地伸手摸了摸女生的腦袋。
那頂戴得歪歪扭扭的軍訓帽,很礙事。
可他很快察覺到了自己的突兀,以及女生愣愣抬頭看向自己的目光。
清澈得不含一絲雜塵。
他的手一頓,然後若無其事地替她將戴著的軍訓帽擺正。
對她,他是有些了解的。
看似什麼都漠不關心,心卻比誰都軟。
說到底,就是不懂怎麼拒絕別人。
比如在呂熙寧和謝右的事上,又比如在秦左的事上。
如果他出國了,他想,他大概是放心不下她的。
可在這之前,他還發現,她特別喜歡吃醋。
無論是誰靠近自己,她都是一副如臨大敵,卻偏生要做出無所謂的樣子來。
只是惆悵的個性簽名總是能看出點端倪。
他無意讓她誤會,也沒什麼「因為要出國了,找個女生讓她誤會一下,她就不會繼續喜歡我了」的想法,正因為要離開,所以才珍惜和她相見的每一天,說的每一句話,他希望以後她想起自己的時候,都是些快樂的回憶。
但她知道自己出國的這件事,比自己預期的要快。
——你是不是要去英國了?
在收到她簡訊的一瞬間,無以復加的無措襲擊了大腦。
他該怎麼回答?
他還沒準備好。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不在眼前。
如果她在眼前,他很難想象自己還可以冷靜地反覆推敲著每一個回復的字眼,就連按著屏幕的手指都是顫著的——很複雜,打字說不清,要不,周末在馮老師家附近的那個地鐵站見面說吧?
得到確定的答覆,他鬆了口氣,下一秒心又提了上來。
他該以怎樣的姿態回答面對,她才會不那麼難過。
然而,事實是,只要他離開,她就一定會難過。
於是那天閑扯了半天,他終究是一咬牙,把自己出國的原委全盤托出。
她表現得比想象的冷靜。
他想。
可是她眼底的情緒瀕臨愧疚。
他想。
他想抱抱她,安慰她。
可他忍住了。
因為他知道,一旦邁出了這一步,她才會真正傷心。
而現在,她至少沒有別的什麼心理負擔。
於是他強忍著心底的難受,裝作雲淡風輕的模樣,可垂在兩邊的手,早就深深地攥緊,疼痛,但和即將到來的分離相比……
沒什麼。
他想。
他慢慢不去學校了。
葉母給他找了一個英文的家教老師,很地道的英國人,說是他從小在中國長大,怕剛去會不習慣。
怎麼會不習慣呢。
他在心裡默默反駁了一句,卻沒有拒絕,順水推舟地給學校請了假。
如果看不到他,如果就這樣慢慢從她的生活里淡化,她會不會好過一點呢?
可他還是忍不住從尹竣玉的口中打探她的消息。
依稀記得他第一次問「凌溪泉今天怎麼樣」的時候,好友震驚到無以復加的神情,久久沒有言語。
他知道,在從自己嘴裡說出一個女孩子名字的時候,尹竣玉就一定明白了他的心思。
因為他從沒主動提起過任何一個女生。
於是他每天都能從尹竣玉的口中得到她的消息。
今天,她安安靜靜地在後面坐了一天。
今天,何老師在課堂上表揚了她寫的作文。
今天,二班那個叫劉瑤的小太妹放學堵了她……
他坐不住了,到謝右家走了一趟,順道提了一下劉瑤的事。
出乎他意料的,謝右知道這件事後沒有想象的訝異,反倒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打量著他,嘲諷地說,「葉清庭啊葉清庭,我看你和凌溪泉眉來眼去的,怎麼還沒把人家搞定?」
怎麼搞定?
他苦笑了一聲,他沒有謝右那種想做就做、喜歡就奮不顧身去追的衝動。
眼看離出國的日子越來越近,他還是私心地想見她最後一面。
一夜的輾轉無眠,在不停看時間的白天里才堪堪入睡。
於是再睜開眼,很不幸地發現自己睡過了頭。
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出門,坐上出租又發現自己忘帶了東西,一來一回,轉眼已經快到了約定時間,女生卻遲遲沒有來簡訊詢問。
他略作思索就主動發了一條堵車的簡訊,很快就收到了回復。
迫切想見她的心情在看到馬路對面那個,扎著兩個長長馬尾,低頭捧著手機的女生時,突然退怯了。
雖然已經在心裡演練了千遍萬遍,可真正要面對的時候,他還是久久邁不開步伐。
如果時間停在這一刻,好像也不錯。
可懷裡手機的震動把他拉回了現實,他看見對面的女生遙遙望過來,目光里溫柔蔓延,逆著風的髮絲舞動,不知道怎麼,他放緩了腳步,如果時間走得慢一點、再慢一點,就好了。
他為她準備了兩份禮物,以自己生日為由,送給了她。
可她望過來的眼神亮亮的,裡面的情愫他再熟悉不過。
那一刻,從未有過的慌亂在心底瀰漫開來,幾乎是在她開口的一霎那,他就慌忙打斷了她。
他聽見自己問——
「凌溪泉,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
你還記得說過依賴我的話嗎?
女生果然怔住了。
「那次學軍,最後一天看文藝匯演,你差點摔倒之後說的話。」他狠下心,一字一句,敲在她的心上,也同樣把自己的心敲得粉碎,「我當時想對你說……可是,凌溪泉,我不是每一次都能抓住你的。」
——我當時想對你說,好,只要我在,就不會讓你受到一點傷害。
違心的話以最淡漠的方式說出,就連唇邊的笑意都逐漸走形變涼。
他看到她眼裡的光芒漸漸黯淡,卻又重新被脆弱的堅強覆蓋,好似輕輕一戳就會破損。
「祝你一路順風。」然後就聽見她生硬幹澀的祝福,看到她頭也不回的離去。
他看見了她抓著小熊的手指有多用力。
他看見了轉身離開的她迅速擦了擦臉頰。
他知道這都是為什麼。
可他無聲地張了張嘴,終究化為唇邊上揚的,清清淺淺的一道弧度。
就像往常那樣,淺淺地微笑著。
凌溪泉,我也喜歡你。
他在心底輕輕地回答著。
很喜歡,很喜歡你。
可是。
在我說想一生一世,永永遠遠跟在在一起之前。
先送你一場微笑。
好不好?
他輕輕地閉上眼,晚風拂過他,他的心裡一片冰冷。
在我還沒能力給你幸福的時候。
先送你一場微笑。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