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五章 腰帶
晨曦的曙光灑射在蒼茫大地之上,沭寧城北不到二十里地,有一處湖泊,曙光灑射下,湖面清澈,環繞著湖泊一圈,都是叛軍營地,雖然章法全無,卻是如螞蟻般密布,教人望之心寒。
奎木狼被秦逍生擒,叛軍無首,一度陷入混亂之中,幸好奎木狼麾下部將及時穩住了局面。
叛軍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奎木狼如果坐鎮軍中,忌憚於奎木狼的兇狠,叛軍自然只能聽從吩咐,可是主將被擒,叛軍隊伍也就充滿了變數,部將們立刻將兵馬後撤十里地,等待右神將親臨。
麝月公主既然被困在沭寧城內,右神將知道后,當然不會只是隨意再派一名星將前來,定然是親自前來指揮攻城。
在右神將抵達之前,只要能夠穩住叛軍軍心,那就是大功一件。
叛軍環繞湖泊駐營,方便用水。
丁甲只是叛軍陣中一名極不起眼的小卒子,本是距離沭寧城不到三十里地的丁家溝村民,二十年來,過著最普通的生活,如果不出意外,後半生也向前半生那般平靜地度過。
五天前,他甚至不知道王母會到底是什麼東西,可是一群王母信徒跑到村子里,不但將村子里的牲畜糧食洗劫一空,村子里幾十名青壯也都被強拉進隊伍,也從那一天起,丁甲被告知已經成為了王母信徒。
拜王母,除妖狐,斬殺妖狐之後,便可衣食無憂,死後還能上天成仙。
可是丁甲甚至不知道妖狐到底是何方神聖。
村子里幾十號青壯被拉進隊伍之後,卻並不十分在一起,而是打散分到各支隊伍中。
王母會以三十人為一夥,設一名伙長,五伙為一隊,設一名隊正,四隊為一都,設一名都頭,三都為一營,如果滿打滿算,一營人馬大概有一千八百人,而一營人馬設一營將,營將則是由星將直接統帥。
此番叛軍圍困沭寧城,南門外安排了一個營,北門外也安排了一個營,不過南門外的大營兵力還不足,依然繼續補充編製,而北門外雖然只有一個營,不過兵力已經超過了兩千之眾,奎木狼還來不及分營,便落入了秦逍手中。
這兩日依然有王母信徒帶來強征的青壯入伍,從村莊劫掠過來的糧食牲畜,卻也能夠應付當下叛軍的糧食供應。
丁甲坐在湖邊,獃獃看著湖面。
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丁甲才回過神,扭過頭,瞧見一名四十多歲的粗漢在身邊坐下,露出笑容:「才叔!」
丁家溝幾十號人,只有這粗漢才叔和他分在一夥,自然是相互照應。
「想媳婦了?」才叔和藹笑道。
丁甲成親不算早,去年才剛剛成親,被強拉過來之時,村裡的女人也都被帶走,卻不知去向何方。
「才叔,你說她們會不會有事?」丁甲心情沉重。
才叔嘆道:「往好了想,不會有事。」
「咱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家?」丁甲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我不想打仗,也不會打,我三舅公還在沭寧城裡,他們
都是好人,為何我們要圍住沭寧城?」
才叔抬頭望著剛剛升起的旭日,輕聲道:「什麼時候能回家,我也不知道,但總能回去的,到時候家人就能在一起。」
「可是我心裡總是不踏實。」丁甲身子微微蜷縮,五月的江南暖意融融,但丁甲卻感覺身上有些發涼:「我總覺得我再也回不去了。」
「胡說。」才叔沉聲道:「你不想和你媳婦團聚了?無論如何艱難,都要撐下去,撐到回家的那一天。」
丁甲很謹慎地四下看了看,低聲道:「才叔,我們被拉進隊伍,還要圍困縣城,這.……這是不是造反?如果官府派來更多的官軍,咱們敗了,要被抓起來,是不是就要被當作造反砍了腦袋?」
才叔苦笑道:「我們如果不聽話,現在就要被砍了腦袋。」低聲道:「你以後要機靈些,真要打起來,千萬不要衝在最前面,要是有機會,就找機會逃脫。」話聲剛落,聽到敲鑼的聲音響起,兩人幾乎是同時站起身來,附近的人也紛紛向一個方向跑去。
丁甲跟著才叔和其他人一樣,沖向一個方向,很快便瞧見前面擺放著幾隻大木桶,系著圍裙的伙夫手裡拿著大木勺子,四周螞蟻般的叛軍士兵擁擠上前,先是搶了木質的飯碗在手中,就見數名頭纏紅巾手拿大刀的漢子上前維持秩序,叫罵道:「都排好隊,不要搶,誰不聽話,一刀砍了。」又大聲道:「紅腰帶的先打飯,黑腰帶的後面等著。」
丁甲自然知道,紅腰帶和黑腰帶是辨別王母信徒資歷的方式。
早就加入王母會的信徒都是腰系紅色的腰帶,而最近被拉進隊伍新加入的信徒,都是黑腰帶。
紅腰帶和黑腰帶雖然看似只有腰帶的顏色不同,但在軍中的地位和待遇也是完全不同。
對王母會來説,紅腰帶代表著真正的虔誠信徒,所以分發兵器的時候,紅腰帶可以領取到相對較好的兵器,例如大刀長矛,甚至有些紅腰帶還能領到皮革護具。
兵器有限,完全供給紅腰帶都有所不足,所以幾乎所有黑腰帶都只能使用斧頭鋤頭等簡單的武器。
裝備上有高低之分,宿營的條件也有高低之分,軍中的營帳,自然也是以紅腰帶為先。
五月時節,駐紮在城外,夜裡少不了蚊蟲鼠蟻,紅腰帶在營帳之內可以安心睡覺,而大部分黑腰帶只能在營帳外面湊合。
兵器和宿營也就忍了,吃飯的時候,紅腰帶率先打飯,黑腰帶也只能跟在後面。
這處打飯點要供應一隊兵力的伙食,上下加起來也有一百五十號人,其中有五十多號是紅腰帶,近百名黑腰帶只能眼看著紅腰帶得意洋洋率先打飯。
今天的伙食似乎不錯,每名紅腰帶不但可以領到兩個大白饅頭,而且還能領到半碗香噴噴的燒肉,那股香味彌散開來,讓黑腰帶喉頭蠕動。
等到紅腰帶領完,丁甲才跟著才叔排隊。
忽聽得前面傳來憤怒的聲音:「為什麼他們可以吃肉?我們為什麼連肉湯都沒有?」
眾人探頭看過去。
只見到一名粗壯的漢子沖著伙夫大聲怒吼,他只領到一個紅薯,當著眾人的面,將木碗里的湯水潑在地上,怒道:「你們瞧瞧,這是什麼?除了兩根菜葉子,哪有一點葷腥?」
伙夫冷冷看著漢子,揮手道:「趕緊下去,別人還要領飯。」
「弟兄們,咱們黑腰帶難道就低人一等?」漢子大聲嚷道:「他們吃肉,咱們連湯也沒得喝,他們吃白面饅頭,咱們只能吃紅薯,這幾天我已經忍夠了。今天要是不給大伙兒一個交代,這事兒沒完。」
他身後頓時便有幾人也跟著叫起來。
便在此時,卻見一一人走過來,眾人見到那人,聲息便小了下去。
大家都認識,那是隊正,這裡一百多號人都歸他管。
系著紅腰帶的隊正腰間配著一把刀,距離那大漢幾步之遙站著,向那大漢招招手,大漢有些忐忑,卻不敢違抗,走了過去,隊正問道:「覺得伙食不好?」
「不是,隊.……隊正,咱們都是王母信徒,都效忠王母,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可以吃肉,我們.……我們只能吃紅薯?」漢子面前壯著膽子問道。
隊正笑道:「我來告訴你為什麼。」猛地拔出刀來,不等那漢子反應過來,兜頭一刀砍了下去,鮮血四濺,在場眾人都是大驚失色。
漢子倒地之後,身體抽搐了片刻,才氣絕身亡。
黑腰帶們一陣騷動,那些紅腰帶見狀,放下碗,拔刀在手,隊正卻揮手示意紅腰帶們退下,這才向黑腰帶們道:「你們過來的第一天,就告訴過你們,我們王母信徒軍規森嚴,將令如山,誰要是敢違抗軍令,只有死路一條。你們想吃肉,就要靠自己去爭取,立下了戰功,不但可以吃肉喝酒,還可以賞給你們女人,否則現在還有紅薯吃,若是畏戰不前,就只有刀子給你門吃了。」目光掃過,厲聲道:「誰還要吃肉?」
黑腰帶們雖然心中憤恨,可是心裡也知道,此時膽敢說話,那就是自尋死路。
黑腰帶們排著隊,低頭不語,默默領取自己的飯食。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們。」隊正大聲道:「昨天有十幾個人想要臨陣脫逃,被我們發現,就在剛才,已經將那十幾個人全都五馬分屍。都記住了,加入王母會,就要終生侍奉九天王母,誅滅了妖狐,你們就是攻城,榮華富貴金銀美女應有盡有,誰要是背棄王母會,那就是王母會的敵人,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取你狗命。神將很快就會前來親自統帥,神將一到,所向披靡,如果還有人敢臨陣逃脫,同樣也要五馬分屍,連全屍都沒有,你們都聽清楚了?」
眾人低著頭,不敢吭聲。
「聽清楚沒有?」隊正厲吼一聲。
眾人只能齊聲道:「聽清楚了!」
隊正這才一臉滿意離開。
不少人偷偷望著隊正離開的身影,眼眸之中充滿了怨恨。
才叔回過身,輕輕拍了拍丁甲手臂,卻什麼話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