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七章 放逐
陽光照射在宮殿的琉璃瓦上,金黃一片。
莊嚴無比的皇宮深處,天下最有權力的那個人的寢宮之內,寶鼎里的焚香漸漸散去,只留下厚厚的積香灰。
窗外陽光側向照了進來,讓這座寢宮的奢貴更添了幾分光彩。
聖人穿著一身水青綢的便服,腰間扎著一條盤龍金絲帶,烏黑的頭髮束得緊緊的,年近半百的聖人頭上,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白髮。
坐在椅子上,看著跪在身前不遠處哭哭啼啼的成國夫人,聽著她絮絮叨叨的哭訴,聖人的眼眸中終於顯出一絲不耐之色。
「朕想知道,秦逍在大理寺門前殺了你的侍衛,你的侍衛,又是為何在半夜跑到了大理寺?」聖人接過長孫媚兒呈過來的一隻精巧小香爐,裡面是極其罕見的香草,燃過之後,散發出來的香味能夠提神清腦,但香味很快就會散去,所以在香味完全散去之前,聖人便會拿著小香爐子,聞著那奇異的香味。
這是聖人每日起床必做的功課。
天子是一國之君,聖人希望自己每天都保持著清醒。
成國夫人抬起頭,抬臂用衣袖輕拭眼角淚水,道:「秦逍濫殺無辜,所以皇妹派人去抓捕,以免他畏罪逃脫。」
「畏罪逃脫?」聖人淡淡道:「你也太小看秦逍了。」向長孫媚兒遞了個眼色,長孫媚兒心領神會,轉身走到桌邊,從上面拿起一份密折,這才蓮步裊裊,到了成國夫人身前,雙手拿著那份密折,畢恭畢敬呈送了過去。
成國夫人一怔,有些詫異,卻還是接過密折,打了開來。
「衛璧殺妻,可是你在背後唆使?」聖人也不看成國夫人,只是輕輕嗅著香爐里散發出來的香草味道,神色平和:「兩年前衛璧就已經成了你的入幕之賓,紫衣監早便將此事稟報上來,朕念你孤單一人,也就沒有過問。」眼角餘光斜睨了成國夫人一眼,淡淡道:「妹子,你最大的弱點不是任性妄為,而是看人的眼光從來都不準,如果只是將衛璧當做一件打發時間的玩物,朕不會責怪你,可是你卻對那樣一個卑劣之人起了真心,這就是你的大錯了。」
成國夫人身體一震,急忙道:「聖人,皇妹卻是喜歡衛璧,可……可從未想過讓他殺妻。」
「你想和他做長久夫妻,想光明正大與他成婚,對衛璧來說,自然是求之不得。你或許沒有親口指使他殺妻,但你難道沒有對他暗示過他的結髮妻子是你們成親的障礙?」聖人平靜道:「不要否認,否則你就是在懷疑朕的智慧。」
成國夫人一咬牙,道:「不錯,我是和他說過,我要和他成親,要一輩子和他在一起,這有什麼錯?難道我還比不上那個女人?我是夏侯家的女人,是你的親妹妹,你是九五之尊,擁有天下,難道我擁有一個男人都不可以?」
聖人眉頭一緊,雙目泛著寒光,如同利箭般射向成國夫人,冷聲道:「一個連自己的結髮妻子都能痛下殺手的男人,夏侯家的女人難道要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
「他是為了我才那樣做。」成國夫人倔強道:「我不管他對別人如何,只要待我好,我就心甘情願和他
在一起。」
「待你好?」聖人發出一聲嘲諷的笑意:「你曾經擁有夏侯家女人的美貌,卻沒有夏侯家的智慧。」將手中香爐遞給了身邊的長孫媚兒,長孫媚兒接過香爐,躬身站在邊上,微低螓首。
聖人站起身來,緩步走到成國夫人身前,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皇妹,成國夫人面對聖人,終究顯出怯意,低下頭,聖人卻已經淡淡道:「抬起頭,看著朕!」
成國夫人不敢違抗,跪在地上抬起頭,仰面看著聖人,聖人俯下身子,一隻手托著成國夫人的下巴,凝視著,平靜道:「這張臉曾經也是貌美如花,擁有著夏侯家令人羨慕的美貌。可是花無百日紅,曾經的美貌已經開始在消逝,逐漸走向衰老。朕的好妹妹,難道你當真以為就憑你這張已經逐漸枯敗的臉龐,能夠將衛璧迷得神魂顛倒,甚至為了這張臉,不惜殺死自己的結髮妻子?」
成國夫人嘴唇微動,卻沒敢說出話。
「如果你不是夏侯家的人,如果你不是朕的皇妹,你以為衛璧真的願意和你長久廝守?」聖人的眼中顯出嘲諷之色,聲音雖然平和,但字字如刀:「人老色衰,不是衛璧被你迷的神魂顛倒,而是你被衛璧迷得愈發愚蠢。」
成國夫人眸中顯出惱意,聖人卻已經吩咐道:「媚兒,你先下去。」
長孫媚兒有一絲詫異,卻還是安靜地退了下去。
「啪!」的一聲,成國夫人的臉上出現了一個紅紅的掌印,她抬起手,捂著自己的臉頰,驚恐地看著面前的聖人。
聖人目光銳利,寒聲道:「你的許多事情,朕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你讓暗示衛璧殺妻,想要和他在一起,朕也可以不管。可是你為何要讓人去監牢帶出衛璧?為何要派人前去大理寺?」
「秦逍要讓衛璧去死,將他關進監牢,我當然不能坐視不管。」成國夫人捂著臉,眼圈發紅,雖然面對聖人的天子之怒心中驚恐,卻還是倔強道:「他殺了我喜歡的人,我非要他死不可。」
「所以在你眼中,沒有國法。」聖人冷笑道:「國法是朕,朕就是國法,你派人直接從大理寺帶人,已經是錯的,竟然事後還要派人去大理寺尋仇?你有什麼資格派人去大理寺?你不要臉,朕還要顏面。」
「難道我就看著衛璧被秦逍殺死,無動於衷?」成國夫人咬牙切齒:「他殺了我的人,我當然要他的命。」
聖人雙臂展開,袖擺飄起,雙手叉在腰間,威儀無雙。
「你不是朕。」聖人居高臨下看著成國夫人:「朕有生殺之權,你沒有。朕的法度,是要保護朕的權威,你視法度於無物,就是在挑戰朕。無論是誰,敢挑釁朕的存在,朕絕不會寬恕。」
成國夫人知道聖人是真的動怒了,神色惶恐,拜服在地:「皇妹不敢,求聖人息怒。」
「朕雖然坐在那張椅子上,卻一直很小心。」聖人冷冷道:「朕是個女人,所以天下人都覺得朕不該坐在那個位置上,朕的那張椅子,就從來不曾坐的舒服過。朕知道,天下間有無數人在詛咒朕,他們都在等著看朕的笑話。朕是九五之尊,卻活得小心翼翼,只希望讓
天下人覺得,朕雖然是女人,卻也可以做到男人能做的事情,而且還能比他們做得更好。」身體前傾,刀鋒般銳利的眼眸盯著成國夫人:「可是你卻給了他們機會看朕的笑話,朕的皇妹,血脈至親,竟然為了一個面首,在帝國的法司衙門無法無天,你讓天下子民如何看朕?」
成國夫人的額頭上已經滲出冷汗,請罪道:「是皇妹的錯,皇妹一時衝動,並非……並非有意牽累聖人,求聖人……聖人責罰!」
「你的愚蠢救了你,如果不是知道你從來都是如此愚蠢,朕相信你這次是有意要敗壞朕的威儀。」聖人冷漠道:「即使是你,我的親妹妹,如果有意要與朕為敵,朕也絕不會手軟。」
成國夫人微抬頭道:「可是秦逍難道不是在褻瀆聖人的威儀?皇妹是錯了,但我的錯並不代表他就可以冒犯。他明知道派去大理寺的是我的人,是天子皇妹的侍衛,竟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殺死了國公府的七名侍衛,聖人,他冒犯了我,便是在褻瀆您。我的錯,我甘願領罰,可是秦逍目無君上,又該如何?」
「你覺得該如何?」聖人反問道。
「殺人行兇,就該交給刑部論罪。」成國夫人恨恨道:「秦逍殺了國公府的侍衛,如果不受任何懲罰,那麼許多人便會覺得皇親國戚可以任意褻瀆冒犯,同樣會損傷聖人的威儀。」
聖人不置可否,緩步回到椅邊坐下,沉默了片刻,終於道:「蘇州天池山環境清幽,山明水秀,山下有一處莊園,就在湖邊,是一處好地方。」瞥了成國夫人一眼,語氣終於柔和下來:「你收拾一番,這兩天就動身,去那邊住上些日子。衛璧之死,讓你很傷心,正好藉此機會遠離京都,這樣很快就能讓心裡的悲傷散去。」
成國夫人失色道:「聖人,您.……您要讓我去蘇州?」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朕想去也沒有機會。」聖人靠在椅子上,略有一絲倦意:「到了那邊,可以時常給朕來信。」
「你要趕我出京都?」成國夫人憤怒道:「你剛剛放逐了你的親侄子淮陽侯,現在又要放逐你的親妹妹?難道你真的想成為孤家寡人?」
聖人冷冷看著成國夫人,平靜道:「不要讓朕不開心,否則朕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你也只能在天池山孤獨終老。」大聲道:「魏無涯!」
內監總管魏無涯就像幽靈般從門外出現,躬身垂手:「老奴在!」
「成國夫人要去往蘇州天池山,你派人護送過去。」聖人緩緩道:「讓護送的人就地駐留,保護成國夫人的安全,沒有朕的吩咐,不許任何人接近,更不許任何人從裡面走出來。」
「你好狠心!」成國夫人眼中顯出怨怒之色:「你既然六親不認,我……我這輩子也不想再見到你。」轉身跑了出去。
聖人望著成國夫人背影,表情沒有一絲波動,瞥了魏無涯一眼,吩咐道:「傳秦逍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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