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五章 內舍女官
御書房的角落裡有兩隻銅鶴,裡面點著檀香,裊裊青煙從鶴嘴飄出。
檀香可凝神,但竇蚡此刻卻是精神緊張,后勃頸已經有冷汗滲出,恭敬道:「武德坊倉庫一直都由庫部司管理,臣此前疏於過問,到今日事發才知道倉庫里竟然存有殘刀,失察之罪不可赦。」
「朕並無說過要赦免你。」聖人淡淡道:「朕是問你這些兵器如何能夠進入武德坊?」
「回稟聖上,武德坊的車輛進出,必須有庫部司的公函。」竇蚡小心翼翼道:「鍛造坊鑄煉出來的兵器,會有庫部司負責運至武德坊,有庫部司主事蓋印的公函,便可以存入倉庫之內。」
聖人平靜道:「所以這些殘刀是在庫部司的運作下進入了倉庫。」聖人冷漠地看著竇蚡,那雙深遠的眼眸,平靜之中挾著一絲冷然。
「是!」竇蚡不可否認。
聖人平靜道:「鍛造兵器,是由工部軍器司負責,所以這批殘刀工部軍器司自然也是清楚。」看向國相,淡淡道:「國相覺得此事該如何辦理?」
「回聖人,武德坊是帝國軍械重地,其中儲存的兵器,更是為了保護我大唐的天下太平。」國相聲音低沉而緩慢:「此番事情,牽連的官員自然不在少數,但無論是誰牽涉其中,都要徹查到底。工部軍器司和兵部庫部司是首當其衝的兩個衙門,此外戶部是否牽涉其中,也要詳查,有多少人捲入其中,就查辦多少人,絕不縱容。」
「竇蚡,庫部司主事現在何處?」聖人問道。
竇蚡立刻道:「回稟聖上,庫部司主事韓晝被臣令人看守起來,臣令他將所知的一切都要詳細寫成摺子,再上呈宮中。」
聖人沉吟了一下,才道:「媚兒,擬一道旨意,令大理寺查辦此案,即刻將戶部度支、工部軍器和兵部庫部三司主事收監大理寺。讓大理寺卿蘇瑜明日此刻將三人的供狀呈送宮中。」
「遵旨!」媚兒恭敬道,卻還是輕聲問道:「聖人,審訊三司主事,一日時間是否太緊?」
「一日之內無法將供狀呈上來,蘇瑜可以辭官歸鄉了。」聖人淡淡道:「三司主事如果一日之內不能如實招供,直接將他們轉入刑部交給盧俊忠。」
媚兒回道:「媚兒明白了。」
長孫媚是聖人身邊的內舍女官,最重要的職責,便是按照聖人的意思擬寫旨意,所以從宮內頒下的旨意,大部分都是有長孫媚親筆所書。
能夠擔任此職,固然深得聖人的喜愛和信任,而自身的才情卻也不可或缺。
內舍女官的品級不高,但明白宮中事務的人卻都清楚,這位溫婉動人的宮中女官,看似不顯山不露水,只是一介女流,但卻絕對是聖人身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竇蚡心中卻有些錯愕。
聖人能夠瞬間洞悉此案與三司有關,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只是卻下旨由大理寺來偵辦此案,還真是出乎竇蚡的意料。
自聖人登基以來,京都的案子,首選都是由刑部來查辦,大理寺的權力越來越弱,甚至已經變成只負責監斬行刑的衙門,也正因如此,京都各司衙門提到大理寺,都是淡然一笑,一個清水衙門中沒有多少權力的大理寺卿,當然不會讓任何人生出敬意
或者畏懼之心。
這次案子尚書省有半數的衙門牽涉進去,直接捲入其中的就有三司,比之先前的範文正一案明顯還要嚴重得多,按理來說,這件案子刑部應該是當仁不讓,聖人卻下旨由大理寺來徹查,竇蚡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聖人的心思。
「朕召見薛克用的時候,答允過他,豫州營剿匪有功,缺少什麼,都可以提出來。」聖人聲音平和,雖然這次的案子一定會掀起一場巨大的風浪,但聖人永遠是主宰者,情緒並沒有太大的起伏:「他去兵部領取兵器,是朕答應過的。只不過……朕想知道,薛克用是如何在兵器庫領取到殘刀,他發現之後,為何會在朱雀大街開箱弄得人盡皆知?」
竇蚡低頭不敢說話,坐在一旁的國相沉聲道:「聖人問話,你知道什麼說什麼,若有隱瞞,便是欺君之罪。」
竇蚡急忙道:「臣查清楚,薛克用在兵器庫能領取到殘刀,是因為甲庫署令吏秦逍發現了殘刀在先,爾後卻故意讓薛克用知曉此事,薛克用得知之後,由故意將殘刀運到了朱雀大街。」
「如此說來,是秦逍和薛克用一起將此事公之於眾?」聖人和臣子說話的時候,聲音從來都是波瀾不驚,所以臣子們很難摸透聖人的情緒。
但竇蚡卻從聖人的言辭之中,隱隱聽出一絲不悅,立刻道:「韓晝本想阻攔薛克用將此事在大庭廣眾之下鬧出來,但薛克用卻堅持將那批殘刀運到了兵部衙門前。臣以為……!」說到這裡,終是沒有敢繼續說下去。
「你以為什麼?」
「臣以為……秦逍有意要將此事揭發出來,而薛克用卻有意要讓此事弄得人盡皆知。」竇蚡小心翼翼道:「這二人都不顧全大局,臣……1」
沒等他說下去,聖人已經輕笑道:「你覺得他們不顧全大局?竇愛卿,在你看來,什麼是大局?」
竇蚡一怔,哪敢多言,聖人輕嘆一聲,再次問道:「你說的秦逍,可是上次在刑部前敲大鼓的那人?」
「回聖人,正是此人。」國相終於開口道:「前番韓雨農被兵部扣押,秦逍束手無策,所以騎馬拉車在刑部衙門前敲大鼓。範文正一案過後,韓雨農被兵部調去了裴孝恭麾下效命,秦逍留在京都,在兵部擔任了一名令吏。」
「哦?」聖人含笑道:「他留在了兵部?」
國相猶豫了一下,終是道:「這是老臣的意思。」
「是國相將秦逍留在京都?」聖人略有一絲驚訝:「為何沒有將他與韓雨農一起打發到裴孝恭麾下?」
國相苦笑道:「也並非全是老臣的意思,實在是老臣拗不過那丫頭,所以答應了她,將他安排在了兵部歷練。」
聖人更是詫異,便是竇蚡也有些驚訝,卻不敢抬頭。
「是傾城?」聖人雖然有些詫異,但唇角卻顯出一絲淺笑:「國相是說,那丫頭讓國相將秦逍留在京都?夏侯家的小丫頭,什麼時候會幫別人謀前程?」
國相搖了搖頭,嘆道:「聖人應當知道,去年紫衣監衛監蕭諫紙前往西陵辦差,那丫頭知曉后,纏著要和蕭諫紙一同前往西陵見見世面,老臣沒有答應,她變著法子到了宮裡求了聖人的旨意,老臣沒有法子,只能讓她跟著一
起去了。」
長孫媚在旁笑道:「聖人難道忘記了?傾城小姐到了宮裡,軟磨硬泡了好幾個時辰,聖人一開始擔心她的安危,也沒有答應,最後磨不過,和她約法三章,最終才允許她跟隨蕭衛監一同前往。」
聖人莞爾一笑,眼眸中難得顯出一絲慈祥之色,微笑道:「朕想起來了。這也怪朕,那次蕭諫紙入宮時候,丫頭在朕身邊伺候,聽到蕭諫紙要去西陵,所以就生出了心思。不過她常年待在京都,出去見見世面也好。」
「她在西陵,還是生出了一些小事端,早早被蕭衛監遣了回來。」老國相嘆道:「她在甄郡的時候,偷溜出門,遇到一點小麻煩,剛好遇見了當時還在龜城當差的秦逍,秦逍為她解圍之後,她一直惦記著這份恩情。秦逍在刑部敲鼓,弄得京都滿城皆知,丫頭也得到了消息,就非要纏著老臣給秦逍安排一個差事,以報答秦逍當日的恩情。老臣覺著秦逍膽識過人,而且頗為聰慧,所以想留他在兵部歷練歷練,若是真的能夠歷練出來,也算是為朝廷歷練出一個人才來。」
聖人笑道:「原來如此,難怪會將他留在京都。不過那小丫頭知恩圖報,那也是有情有義了。」
「老臣本想著他在兵部老老實實當差,也不用再被丫頭纏著。」國相苦笑道:「誰知道秦逍看管倉庫,卻還是弄出了這檔子事。這倒不是說他錯了,只是這樣的事兒,若能悄無聲息地解決,比現在的局面要更好處理一些。」
「秦逍為何想要揭發此事?」聖人的斂起笑容,似乎是很隨意的一問。
國相沒有說話,竇蚡連氣息都盡量輕弱一些。
「國相不想說,那竇愛卿就說一說。」聖人淡然的目光落在匍匐在地的竇蚡身上:「他既然在兵部當差,你這位兵部堂官莫非不知自己部下的心思?」
竇蚡很小心道:「臣不敢斷言,但……臣覺得他可能是有意想讓兵部不安寧。他原本是黑羽將軍麾下的夜鴉,看著黑羽將軍在西陵被害,而造成黑羽將軍被害的原因,與兵部沒有及時將長生軍調往西陵有關,所以臣以為,秦逍心中對兵部有怨氣。此番他找到機會,就是希望能讓兵部顏面掃地,甚至……有人因此而受嚴懲,便是他願意看到的結果。」
「你是說他在報復兵部?」聖人淡淡問道。
竇蚡忙道:「這只是臣的胡亂猜想,不敢……不敢確定。」
「媚兒,你覺得竇尚書的猜測對不對?」聖人將目光從竇蚡身上收回。
長孫媚明白聖人的意思,她這樣問,不是真的在詢問自己是否贊同竇蚡的看法,只是讓自己說出心中所想,這位溫婉動人的宮中女官並沒有猶豫,恭敬道:「長生軍沒有調出關外,確實是兵部的過失,罪官範文正也已經被懲處,這已經給了天下人一個交代,自然也是給了秦逍和所有大唐將士一個說法。媚兒以為,秦逍在西陲待過,而且是軍人,對邊關將士的處境最能體諒。他發現了兵器庫中的殘刀,身為軍人,難以控制自己心中的憤怒,不希望有人損害到軍人的利益,所以找到機會揭發,只是在保護那些為大唐浴血廝殺的將士利益。」瞥了竇蚡一眼,粉潤的面頰平和而穩重,聲線輕柔:「媚兒以為,秦逍只是盡自己能力去做一件應該做的事情,並不是因為心存對兵部的怨恨才挑起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