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嫋嫋青煙 各訴衷腸
董慎和俞橫不約而同地驚呼出聲,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兩天在山上傳得神乎其神,力壓兩大家族天之驕女,從最難的八十一道登頂問劍山的少年天才,就是那個跟自己起過衝突的送菜苦力,曾經自己一腳就能踩死的螻蟻。
當然,現在的雲落也還未修行,可董慎俞橫哪敢放一句狠話?
人生在多數時候,看的都是一個未來。
雲落從劉浮丘身邊擠過,快步走到裴鎮身邊,把著他的肩膀,握著他的手,關切道:“怎麽樣,沒事吧?”
裴鎮很痛苦地捂著肩膀,浮誇道:“臥槽,疼死了好吧,你這下欠我多了,慢慢還吧!”
聽見他這麽說,雲落反而放下心來,裴鎮附在雲落耳邊,簡單把現在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在這兒,一會又要幹嘛,這幾個人來幹嘛來了這些跟雲落說了一說。
雲落轉身看著劉浮丘,平靜道:“劉師兄,勞煩探望,雲落銘記在心。”
劉浮丘從驚訝中回過神來,也不知道雲落話裏到底是個什麽意思,隻好一笑,“如此最好,我就先行回去複命了。”
雲落又看著董慎和俞橫二人,一臉燦爛地笑容道:“人生何處不相逢,祝你們好運。”
董慎和俞橫麵色陰晴不定,劉浮丘不管那麽多,朝二女行禮告別,招呼二人,徑直離開了。
陸琦輕聲道:“不說旁的,此人風度卻是上佳。”
崔雉冷哼一聲:“不用試探我,我崔雉還看不上這等貨色。”
陸琦展顏一笑,拉著崔雉的手道:“我就知道崔姐姐不會如此膚淺。”
此刻雲落走過來,朝幾人逐一施禮道:“多謝諸位在此相候。”
崔雉看了他一眼,算是回應;陸琦朝雲落施禮道:“還沒恭喜雲公子。”
朱顏一展,笑靨如花,
雲落的臉一下就紅了,結結巴巴道:“不用.……額,不用。”
連忙看著旁邊的符天啟,“沒想到你也進了前五,真好啊。”
看得崔雉更是一聲冷哼,嗬!男人!
裴鎮懶洋洋道:“我說,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眾人也反應過來,整理一番,隨著那兩個小管事去往大典的廣場。
劉浮丘讓大管事不用帶路,自己與董慎、俞橫一起朝大典廣場走去,走到僻靜處,劉浮丘悄悄問道:“你們認識那個小子?”
董慎將他們與雲落的糾葛細細說了,劉浮丘摸著下巴,“居然跟蔣大人有關?”
俞橫卻說道:“我後麵請人查了,其實沒關係,就是蔣大人看見那小姑娘修行資質不錯,便攀談過幾句,一麵之緣罷了。想來當日阻攔我等,還是因為光天化日的,有礙國法而已。”
商賈之家,行事確實縝密一些。
劉浮丘眉頭鬆開,一拍手,“有了!那小姑娘現在何處?我們若是將其扣住,要挾這小子,豈不是輕輕鬆鬆?”
董慎疑惑道:“要挾他幹嘛,泥腿子一個,要啥沒啥。”
劉浮丘故作高深道:“現在沒有,即將就有了啊,到時他的就是我的。”
董慎恍然大悟,“劉師兄高明啊!”
俞橫低著頭,琢磨“我的”和“我們的”之間那一字之差所蘊含的天差地別。
世間多有這般,險惡人心,互相算計。
算計本身是無辜的,就看用在什麽地方。
司聞曹就是一個“奉旨算計”的地方,衛紅衣的臉依舊油膩,嘴唇仍然寬大,來回看著手中的字條,上麵那個消息讓他有些疑惑。
長久以來鍛煉出來的職業敏感,讓他有些微微發寒,希望這一切都是巧合,而不是一個巨大的迷局。
西嶺劍宗的此次收徒,是他近期重點關注的事情,司聞曹總部還就此事專門命令過他。
為此他還從故紙堆中翻出了許多有關西嶺劍宗的秘聞,惡補之下,輪廓已成。
“孤兒、不可能能修行、蔣琰、妹妹、西嶺劍宗、重啟問劍山、八十一道登頂.……”一個個的關鍵詞隨著他輕微翻動的嘴唇吐了出來,他獨自在這個幽暗的司聞曹深處,設想著一切的可能。
於是,在一個時辰後,他叫來一個屬下,吩咐了一個任務,徹查破落巷的住戶變動。
破落巷裏的人還不知道有人已經盯上了這條名副其實般破落的巷子,他們依舊過著貧苦而平淡的日子,除了偶爾有些奇怪地看著那家孤兒兄妹的門怎麽
最近一直沒開,沒見蹤影。
直到這天,一個看起來家境還不錯的老頭穿著件青衫,慢慢走到那戶門前,掏出鑰匙,打開門鎖,走進屋內。
幾個婦女在那兒探頭探腦,交頭接耳,不一會兒,在幾個老大姐的帶領下,氣勢洶洶地走到門前,拍著門板問道:“老頭,你幹嘛的!”
老頭聽見動靜,連忙出來,作個揖,問道:“幾位大姐.……”
“大什麽大!
“我說大姐。”
“姐什麽姐!你多大歲數了,叫我們大姐!”
“幾位大妹子,有何貴幹啊?”老頭連忙改口道。
幾個婦女竊竊私語道:“聽這說話文縐縐的,不像是壞人哈。”
立刻就有人反駁道:“這世道,壞人哪兒會在腦門上寫著壞人啊,看起來不像的越可能是!”
“對對對,之前那個殘害民女的,據說還是個秀才老爺呢!”
領頭的大姐看著老頭道:“你!幹什麽的,原先這戶的雲娃子哪兒去了?”
鄒家丫頭那天跟著他小姨走大夥兒都是看見的,還跟隔壁打了招呼。可這雲娃子那天出去了就沒回來過,可算逮著這個老頭,問個清楚。
老頭嗬嗬一笑,“我是來幫雲落打掃房子的,他啊,已經去了西嶺劍宗當那練劍的神仙去了。”
“放屁!”一個脾氣火爆的婦女登時道,“撒謊也不撒的像一點,雲娃子是不錯,勤奮老實,你要說他去哪家當了仆人我還信,當神仙?我們姐妹們也是見過世麵的,想誑我們,沒門!”
“對,沒門!”婦女們惡狠狠地朝老頭凶道,看向他的眼光更是狐疑。
老頭無奈地撓撓頭,事情有點難辦。
“我說的是真的,他真是去了西嶺劍宗,這樣吧,我先把門鎖上,過些天我再過來,到時候你們應該也有消息了。”
說完,老頭就鎖了門準備離去。
“想走?沒那麽容易,跟我們去衙門,你這叫盜竊……未.……未啥來著?”
“未遂!”一個在大戶人家漿洗衣服的婦女幫腔道。
“對,未遂,走衙門!”群情激憤。
老頭心裏暗暗叫苦,這才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沒辦法,隻能這樣了。
老頭一臉驚訝地望著眾人身後,“雲落?”
婦女們連忙轉頭一看,空空蕩蕩,哪兒還有人啊,再一回頭,咦?那老頭呢!!!
天空下起了小雨,綿密而濕潤。於是街上撐起了一把把五顏六色的傘,屋簷下擠滿了躲雨的人。
一把青色的大傘下,文偉慢慢地走著,回想起剛才的那一幕,啞然失笑,卻也心中溫暖。
街頭巷尾的貧苦人民中,向來不缺市儈,不缺精明的算計,但也不缺這種偽裝拙劣的關心。
隻因自己的生計也是問題,所以未敢全拋一份心。
他的嘴角泛起的笑意,平視著地麵,朝家中走去。
所以,他無法瞧見身後從另一個方向飄進破落巷中的幾把黑傘。
很多故事,都起源於機緣巧合,與陰差陽錯。
西嶺劍宗主峰之上,大典廣場人頭攢動。
劉浮丘複命之後,宗主陳清風揮了揮手讓他歸位,並未多加詢問,讓劉浮丘微微緊張的心放鬆了下來。
雲落五人緊跟在他之後的到來,也讓他剛才的探視多了些微妙的意味,他並不拒絕別人好意的揣測。
齊刷刷的目光落在五人身上,當然基本都是落在崔、陸二女的身上,畢竟如今的修行早已無千年前的盛況,低階修行者的壽數與常人無異,絕大多數高階修行者的壽數也就一百來歲,超過一百五的都極其罕見。
所以美貌紅顏對如今的修行者而言,依然是有著極強的吸引力的。更何況這兩日,二女家世背景早已在山上傳開,人人都爭相目睹當世頂尖豪門的天之嬌女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眼看局麵隱隱有些不受控製,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重重地咳了一聲,場中眾弟子立馬又恢複了剛才如木頭人一般的秩序井然。
身為劍宗戒律堂副堂主的高大男子名叫厲橫山,乃是劍宗弟子心中的第一魔頭,戒律堂堂主身為長老成員,輕易不會現身出手,戒律堂諸多日常事務都由厲橫山負責,此刻他一開口,誰還敢蹦躂。
厲橫山看了一眼雲落,他雖知曉雲落乃是因為昏迷未醒,但執掌戒律的他還是很不喜歡
這種規矩失控的情況,這眼神自然而然的便沒多少好感。
他抱拳向上首的宗主與長老們稟報道:“宗主,各位長老,人員已經到齊。”
陳清風這才將眼皮完完全全地抬起,沉聲道:“開始。”
大典的程序很簡單,也符合劍修直來直去,幹淨利索的氣質。
宗主祭天,弟子授牌入門,測試第一的弟子發言,再向祖師敬香即可。
前麵的程序都很順利,雲落等人也領到了屬於自己的劍宗弟子服和腰牌,可還要發言,這就讓雲落犯了難。
裴鎮小聲跟他嘀咕道:“剛忘了跟你說了。”
雲落心中大喊,坑貨啊!
就這麽一個小動作,厲橫山淩厲的眼神瞬間盯向裴鎮,裴鎮隻覺自己如同一個孤單弱小的小獸,在山林之中被猛虎窺探一般,渾身冰冷,連忙眼觀鼻,鼻觀心,規規矩矩地站著。
陳清風臉上掛著慈祥和藹的微笑,柔聲道:“雲落,不用緊張,跟大夥兒講兩句。”
雲落隻好硬著頭皮走到一個小桌之前,麵朝著下方,看著下麵一張張的麵孔,有熟悉的、又陌生的、有擔心的、有期待的、更多的則是看好戲的。
深深地呼吸幾口,來自破落巷中的孤兒朝著下方的天之驕子們開口講出了第一句。
“我是一個孤兒,自幼貧苦,每天腦子裏想的隻有一件事,就是活下去,掙紮求活。”
一言既出,滿堂嘩然,知曉雲落情況的畢竟是少數,更多人還是震驚於能夠力壓崔、陸兩姓的天才與最落魄的孤兒之間巨大的反差,一時間,嗡嗡的私語聲頓起。
厲橫山吼道:“肅靜!”
“所以,當我今天有幸能夠站到這裏,我便在想,我能說些什麽有用的,現在我想到了。”
於是雲落就簡單而平靜地向眾人講述了在社會最底層的那些稱不上風景的景象。
易子而食、賣兒鬻女、男盜女娼、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為了一個垃圾堆的歸屬,可以性命相向;
不小心將丈夫交給自己的一兩銀子工錢搞掉了的主婦,上吊自殺,因為那是自己全家一個月的口糧;
生了病的男人為了不拖累自己還年輕的老婆,主動投了河;
凡此種種,皆是雲落親身所見所聞,講起來自是生動異常。
跟著師父顛沛流離的符天啟深有同感,暗自垂淚;
裴鎮雙拳緊握,不知是否想起了自己家鄉的那些如出一轍的故事;
陸琦眼眶微紅,崔雉麵無表情。
劉浮丘等人卻是滿臉的不在乎,哪裏沒有這樣的事情,修行之人,便是要心向大道,看那頂峰之上天高雲淡,用得著去在乎那些池塘低窪的泥濘?
“所以,我想,我們修行,若是隻修自己,閉門求長生,於這天地有何益處?我們既是修行者,已算超凡脫俗,為何不為這天地做些有益之事。我若能修行有成,便要執劍護蒼生,盡我所能,讓這天地好一些,再好一些。就如那儒教所言,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謝謝諸位。”
稀稀拉拉的掌聲,讓從激情中退卻的雲落有些失落。
劉浮丘心中冷哼,超凡脫俗,你還不是修行者呢,就在這兒大放厥詞。
白清越心道:此人心性拖泥帶水,毫無灑脫曠達之意,修我劍宗功法,必是難成大器。
陳清風走過來牽起他的手,向他傳聲道:“你講得很好。”
雲落驚喜地抬頭,陳清風卻徑直說道:“跟我來,去敬香。”
雲落跟著陳清風走在長老們座位背後的高台之上,陳清風遞給他三支長香,雲落恭敬地接過,在旁邊的油燈上點燃,拜了三拜,虔誠地將長香插入香爐之中,三縷青煙濃厚而筆直,朝青雲而直上。
與此同時,在那座老舊的小院之中,一間極其隱蔽的密室之內,雲落花白頭發的師父也撚起三根細香,給麵前的兩個牌位前的香爐裏插上,開心地道:“孩子很好,很不錯,你們放心。”
坐在一張小桌前,老人自顧自地說道:“那個被賄賂的城門官張春風已經死了,偽造軍令的隨軍書吏潘重樓也死了,都是他去做的,做得很好。”
“他去了西嶺,風險很大,但那是他該走的路。”
願世間的每一縷青煙,都能帶著點燃他的人那些虔誠而樸素的念頭,去往生命的彼岸;
如同多年之前的小桌旁,你們曾相麵傾訴的那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