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沈水煙將馬良送回了學校,她在路上告訴這個孩子,那個傷害他的男人已經被學校開除。
“他再也不能做老師了。”她故意提高聲調,希望這個消息會稍微打消這個孩子心底的陰影。
“恩,我知道,剛才程青之告訴我了。”馬良點點頭,回答說,“真好!”
他的語氣讓她想要緊緊抱住他,她在車裏用力握住男孩細小的手腕,似乎想要將力量傳遞給他。
男孩子抬起頭,對她笑了笑。
“你們和好了嗎?”
“恩,我們還是好朋友。”
“真好。”
“恩。”
馬良輕輕的將手從沈水煙手中抽出來,將它舉到眼前,說道:“姐姐,你剛才看見了嗎?阿姨握著我的手,她雖然隻是看著我,沒有說話,可是,我好像看到了我媽媽。”
快要下山的太陽依然殘留著橘紅色的光線,那些光透過窗玻璃照到這孩子身上,像是給他鍍了一層金色的光環,他側臉上長長的眼睫毛忽閃著,像一隻受傷卻拚命忍住的靈獸。
“我看到了,她沒有說話,但是好溫柔。”沈水煙接道,她不知道用什麽話來安慰這個從來沒有體會過母愛的孩子,那一瞬間的對視,對他而言,大概是他遇到過的最溫情的對視吧。
馬良將手放下來,用另一隻手輕輕的撫摸著,緩緩開口,“但是你知道她為什麽會突然對我好嗎?”
“大概是因為她跟你一樣,是個善良的人吧。”
馬良搖搖頭,說:“不是的,我知道原因。剛剛在病房裏,程青之告訴我的,他說我可以告訴你。”
那種怪異的直覺又來了,好像有什麽謎團即將被揭開的感覺,讓沈水煙隱隱期待,又心驚膽戰。
身邊的男孩子卻感受不到成年人這種複雜的感情,他開始說了起來:“程青之有一個哥哥,比他大八歲,他們是同一個媽媽生的,但爸爸不同,所以很少見麵。但是,他很喜歡他哥哥,小時候,隻要有機會,他們就會偷偷去找對方,他經常在他哥哥的爸爸家玩到很晚才回去。”
“後來,他媽媽發現了,但是沒有罵他,也沒有不準他再去,反而會偷偷的把他送到哥哥家旁邊。離開時,他媽媽總是親親他的頭頂,又親親他哥哥的頭頂,他和他哥哥覺得特別好笑。”
“後來,他哥哥突然病了,好像有什麽怪東西長進他身體裏,控製了他一樣,他看起來好好的,但是再也不跟程青之一起玩了。有時候,他們在一起時,他哥哥會抱著頭大叫,然後躲到櫃子底下,把自己藏起來,誰都喊不出來。”
“他覺得害怕,慢慢的就不再找他哥哥玩了。”
“有一天,他在家裏聽到他哥哥的爸爸來找媽媽,怪他媽媽偷偷把他們帶出去玩,他說如果不是因為他媽媽,他哥哥就不會變成那樣,不會生那個奇怪的病。他說他哥哥有整整五年的時間,從來沒有笑過,甚至沒有正眼看過他。”
五年?這個時間讓沈水煙驀然渾身一震,但也有可能是巧合。
“但是這些,跟他媽媽對你的態度有什麽關係?”
“因為他哥哥跟我一樣,也被欺負了。”
一時間,沈水煙說不出自己心裏的感覺,她剛才一直以為程青之媽媽嘴裏那個拚命要保護的孩子,是病房裏的那一個,但實際上,是另外一個不在她身邊的兒子。
所以,當她知道馬良的事情後,便馬上決定不再追究,甚至在看到這個可憐的孩子時,給予了他稍微的母愛。
“是程青之親口告訴你,他哥哥被人‘欺負’了嗎?”
“不,他說是他猜的。”
雖然是以孩子的思維推斷出來的,但是看到那位母親的反應,這個猜測大概是真的。但即便如此,沈水煙還是敏銳的感覺到了某種異樣,她說不出來,卻異常確定。
將馬良送到學校之後,她難得的打了出租車,一路趕回了辦公室。
檔案櫃的門緊鎖著,她從抽屜裏翻出鑰匙,用極短的速度打開櫃門,抽出季童的案卷。
那張薄薄的紙條夾在案件中,她甚至來不及坐到座位上,便重新拿出了紙條。
落筆盡管沉穩有力,但那個字跡,越看越像孩子刻意模仿大人的筆跡,或者說大人刻意模仿孩子的筆跡,那份不自然感,她在最開始就感覺到了,但直到現在才知道原因。
沈水煙突然想到,馬良在說那些話時,告訴她,那些話是程青之讓他告訴自己的,病房裏的那個孩子,還有最開始見到他時,他給她的那種怪異的成熟感,難道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嗎?
夏季的傍晚,溫度跟白天其實相差不大,但是沈水煙站在辦公室裏,後背卻冒出了細密的冷汗。
她的視線呆呆的落到案卷上,遲遲無法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