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沈水煙原本準備直接告訴馬良，他去醫院可能會遭遇一些不好的事情，尚且處於亢奮狀態下的程青之的母親，甚至有可能做出傷害這個孩子的行為。然而，看到那雙清澈圓潤的眼睛，她把嘴裏的話咽了回去。
程媽媽像忠誠的守門員一般，攔腰擋在沈水煙麵前。
這一次，她沒有看到程青之的父親。
“你又來幹什麽？”
意料之中的反應。
“這個孩子，想要見見程青之。”程媽媽強硬的語氣，讓那個孩子始終縮在沈水煙身後，但此刻，他壯著膽子走到了前麵。
“我……我是程青之的同學，我叫馬良，我可以進去看看他嗎？”
“馬良”這兩個字瞬間刺激著程青之媽媽的神經，她雙目犀利地緊盯著在自己的壓迫力下幾乎不能站直身體的孩子，沈水煙一度擔心，這個女人會控製不住情緒。
然而，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程青之的母親像突然卸了氣的皮球一般，頹然的讓開了門，她倒在一邊的藍色塑料椅上，呆滯的看著馬良從她身邊走過。
沈水煙沒有跟進去，孩子們處理問題的方式，她並不想幹涉。
她在程青之媽媽身側的座位上坐下來，冰冷的椅麵刺激著身體的皮膚，醫院給她帶來的涼意頃刻間被放大。
“我聽說了。”依然半躺著的女人開口說道，但是說話時，目光並沒有轉向傾聽者，仿佛在自說自話，“那孩子，被欺負了，是嗎？”
沈水煙聽到這裏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馬良。
程青之跟父母坦白了一切，他大概也隻能這樣做，才能說服得理不饒人的母親放過馬良吧。
“嗯。”在這個話題上，沈水煙並不想多說，她答應過那孩子，不會讓這件事情傳揚出去，顯然，她已經無力控製。
“那個老師，是男人？”程青之媽媽繼續問，她的聲音居然帶著強烈的厭惡，這讓沈水煙感覺到奇怪。
她點點頭，算是回答。但是根本沒有看她的女人其實並不知道她有沒有回答，她似乎根本不在意答案。
敏感加上好奇心讓沈水煙開始警覺起來，她看到身邊的女人坐直的身體，將臉轉向她。
淚水，從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裏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
“你沒結婚吧？”大概是壓抑著抽泣聲的原因，程青之媽媽的聲音沒有先前的尖刻，變得沙啞而低沉，她苦笑了一下，並不等沈水煙回答：“當我結婚時，我以為丈夫就是我的一切，為了他，我放棄了很多東西，當然，我現在依然不後悔。”
眼前的女性邊說邊伸手擦了一下眼淚，“直到我大兒子出生，我才知道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是什麽，那就是作為一個母親。我從來不希望他有多聰明，有多能幹，我隻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過完一生。”
沈水煙安靜的聽著，沒有插一句嘴，她知道，這時候她說任何話都是多餘的。
“我的要求不高吧？我覺得不高。但是，就連這一點，我都沒有做到，他還是病了，生了很嚴重的病，有時候，那孩子居然連我都不認識，我痛苦得快要死掉了，一個人時，我經常不知道我為什麽而活。所以，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我的孩子，你知道嗎？任何人都不行！”
“馬良並不是故意的。”沈水煙忍不住想要解釋，但是程青之媽媽立刻揮手，製止了她的話頭。
“連婚都沒結過的女人，根本不了解我的感受。但是，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對任何人都不會手軟，傷害我兒子的人，我會毫不猶豫的去拚命。但是對那個馬良的孩子，我做不到，你知道這一點就行了。”
“是因為他被欺負了嗎？”
隻有這一個原因，這就是剛才程青之媽媽問的問題，沈水煙明明知道，卻還是進一步確認著問。
“除了這個，沒有別的原因。”
一件事，如果能夠引起另外一個人的強烈共鳴，那隻有一個原因，這個人或者這個人最親近的人，也是類似事件的受害者。然而，這種話沈水煙問不出口。
她們不再說話，沉默著坐在門外，等著裏麵那兩個孩子和好。
時間比想象中要長，醫院消毒水的味道一度讓沈水煙忍不住胃裏一陣翻騰。但程青之媽媽似乎已經習慣了，她一動不動的坐著，好像在此前的幾天，她都是這樣度過的。
看到肖陽從醫院另一頭走來時，沈水煙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驚喜瞬間在肖陽臉上炸裂，他快步走過身前的人，跑到沈水煙身邊，笑著朝她伸出手。
她沒有握住他的手，表情看起來與先前毫無變化。
肖陽有片刻的呆滯，他忍不住提醒她：“你看到我留給你的信了嗎？”
他臉上怎麽會出現這樣的表情？什麽事情讓他那麽高興，以至於到現在都合不攏嘴？
沈水煙心底的問號堪比十萬個為什麽，然而，她卻再也不想小孩子，對那些問題的答案漠不關心了。
“看了。”她的回答異常簡短。
肖陽伸手攬過她的肩膀，湊近她耳邊，說道：“那麽我待會就過去幫你搬東西，我把家裏都打掃幹淨了。”
沈水煙掙脫肖陽的手，退後一步，說：“我現在還在工作，不想談私事，晚點再說吧。”
肖陽終於從對方冰冷的態度中察覺到了什麽，先前的不安再次籠罩過來，猶如一股漆黑的旋風，他突然覺得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得讓人窒息。
沈水煙看著肖陽往病房另一個科室走去，他在拐角處回過頭，朝她這邊看一眼，她飛快的轉身，將後背轉向他，她看不到他離去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