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肖陽上了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一堂法語課,他上周布置的作業,竟然有半數的學生沒有認真去完成,而臨時抽查也讓他懷疑自己教的是某國方言,而不是優雅浪漫的法語。他生氣的將課本扔在桌子上,他從來沒有這樣過。
他隨口讓一個孩子起來背誦課文,那是一個有自閉傾向的孩子,如果是平時,他會注意到那孩子的情緒的,但他今天完全沒有那個心情。
“快點開始,不要耽誤大家的時間。”他口氣僵硬的催促,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又將視線放回到書本上。
慢慢站起來的孩子低著頭,雙手緊緊抓住課本的邊緣,他嚐試著發音,可似乎喉嚨裏有東西堵著一般,任何音樂都跳不出來。
有幾個孩子開始吹口哨了,他們催他。
“讀不讀啊?會不會讀?”
“你該不會不會說話嗎?喂,你見過他說話嗎?”
“沒有,你呢?”
卡在喉嚨裏的音節更加出不來了,那孩子求救似的盯著肖陽,而他求救的對象根本沒有注意到這裏。
教室裏突然掀起的吵鬧竟然無法衝進肖陽的耳朵,當他不說話時,或者手不在黑板上寫字時,心裏就會被一股難以言喻的痛苦覆蓋,那是一片毫無希望的前景,對他而言,人生似乎戛然而止了。
“噗通!”桌椅翻到的聲音讓他回到了現實,一個孩子突然暈倒了。
他急忙衝下講台,發現那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孩子,是班上唯一需要特別關照的孩子。
他把那孩子抱起來,衝向醫務室,一路上責備自己的失職。
坐在第一排的秦源緊跟在肖陽身後,她其實並不擔心那位男同學,翹掉自己的專業課來旁聽基礎為零的法語,完全是因為法語老師。所以,肖陽一離開辦公室,她便影子般地跟著出去了。
“肖老師,別擔心,他沒事的,他經常暈倒。”在醫務室外麵,秦源就在肖陽旁邊安慰他。
肖陽眼睛直直的盯著醫務室裏麵,似乎沒有聽到自己的學生在講話。
秦源識相的閉了嘴。她起身,推開醫務室的門,毫無熱情的詢問著情況。片刻後,她興高采烈的坐回肖陽身邊,說:“我就說他沒事吧。李老師說他躺一會就可以回教室了,你真的不用擔心。”
肖陽輕輕點了點頭。
“肖老師,你知不知道我跟著你過來了,還在你身邊坐了很久?”語氣輕快的女孩子突然收斂了笑容,有點委屈的問眼前仍然精神不佳的老師。
肖陽“嗯”了一聲,但是第二聲。
“你果然沒注意,你今天一眼都沒看我,雖然我刻意坐在第一排,但是你完全看不見。”秦源落寞的語調讓肖陽全身一震,他跟沈水煙在一起時,自己就經常會出現這樣的腔調,好像抱怨,又好像撒嬌,其實隻是為了引起對方的關注。
他轉過身子,語重心長的喊女孩的名字:“秦源,看看你身後,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
秦源聞言回過身,顧峰像雕塑一般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她飛快的站起來,朝那個沉默的男孩子衝過去,用力推他一把:“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出現?我說過我不喜歡你,要說多少遍才懂。”
“說多少遍都沒用,你喜不喜歡我,都與我無關。我不能來醫務室嗎?”
“你這樣,會讓肖老師誤會我,你知不知道?”女孩子幾乎急哭了,她往後看了一眼,肖陽已經走進醫務室了。
“你知道他沒有誤會。”顧峰沉靜的說,他邁開步子,也跟進醫務室,對護理老師說:“他沒有大礙吧?我是他室友,我可以把他背回宿舍。”
獲得同意後,顧峰將室友從床上背起來,他的確很強壯,背起一個近一百二十斤的人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肖陽跟在顧峰後麵,他朝那位女醫生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便打算回教室,但是對方拉住了他的手臂。
“肖大教授,看起來氣色不是很好,過來,我幫你檢查檢查。”學生一走,女醫生說話的語氣和態度就十分隨意,似乎跟肖陽是很熟悉的關係。
她把聽診器放在他心髒的位置,佯裝聽診,煞有其事的說道:“心髒跳動得很紊亂,而且微弱,應該是最近受過重創。”
肖陽苦笑著拂開胸前的聽診器,說道:“別取笑我。”
女醫生笑起來:“那就告訴我,你跟水煙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吧。”
肖陽臉色一暗,問:“她跟你說了?”
女醫生搖搖頭,說:“我猜的,你們之間果然有事!喂喂喂,你們兩個怎麽了?可不能辜負我這個大媒人啊,想當初為了給你們兩個牽線,我真的是累得差點吐血而亡啊。”
“我們的婚禮取消了。”肖陽沒有附和媒人的打趣,這幾個字說出來時,他似乎又經曆了一次那天下午的過程。
護理醫生顯然沒有料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她認為不過是情侶之間的小打小鬧而已。
“你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了嗎?”以她對兩個人的了解,都不是性格衝動的人,除非某一方觸及到了另一方的底線,而肖陽一臉愧疚的表情,表明做錯事情的人可能是他,而女人,最不能原諒的就是對伴侶的不忠誠。
意外的是,肖陽並沒有否認。
他沉默的坐在那裏,但米醫生卻覺得眼前的男人其實正在壓抑著某種感情,她不禁皺起了眉頭,她從沒有見過肖陽失控的樣子,這個始終溫文爾雅的男人,總是盡心維持著自己的風度。正是因為欣賞這一點,她才會將自己最好的朋友介紹給他。
如果說沈水煙是火,那麽肖陽就是滅火器,他跟現在的很多人不一樣,年輕雖然不大,但是沉穩得像曆經世事的智者,他有足夠的智慧和心胸,去治愈沈水煙內心的傷痛。至少,米名是這樣認為的。
但事實,似乎並不盡如她的想象。
而門外,秦源並沒有跟著顧峰一起離開,她悄然留下來,偷聽著裏麵兩個人的對話。
她覺得自己像一個喪失理智而不能自控的跟蹤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