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身邊突然變得空蕩蕩的感覺,讓沈水煙有一種錯覺,好像再次回到季童死去的那段時間。那時候,她感覺自己像幽靈一般,是浮在半空中的。


  是肖陽及時把她拉回到現實中的。


  他們去看過一次電影,散場時,她坐在座位上很長時間沒有動。


  肖陽在昏黃的燈光下擔憂的問她:“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一位清掃的阿姨將掃帚放到了他們腳下,似乎在催促他們離開,但兩個人都沒有起身。


  沈水煙輕聲說:“我跟他從來沒有看過電影。”


  肖陽的臉色有瞬間的黑暗。


  “你們都做過些什麽?”


  “工作,不停的工作,那時他剛剛當上記者,而我也在準備考檢察官,我們很少見麵。即使見麵了,大半時間也都用在爭吵上。”她看他一眼,聳聳肩,說道:“很奇怪,我們總是意見不合,卻居然差點結婚了。”


  肖陽不說話,他牽起她的手,拉著她站起來,清掃的阿姨又不動聲色的“趕”了他們一次。


  跟肖陽在一起時,她總是盡量不提季童的事,他也不問,好像兩個人誰都不提,那個人就不存在一樣。


  多可笑,他們費盡心思想要掩飾的東西,最後還是成了摧毀彼此感情的利器。


  心中那種充實的感覺隨著她離開那間婚房而消失了,盡管外麵的太陽非常耀眼,房間的溫度非常高,她卻時常覺得冷,總是不自覺地抱緊雙臂。


  放在桌子上的案卷是一起新發的傷人案,十幾歲的中學生在和同學爭論過程中,隨手抬起旁邊的凳子砸了過去,對方當即昏倒,被送進了醫院。


  出手傷人的一方麵臨著起訴,可能會被送到少管所。


  她仔細盯著那孩子的照片,青澀秀氣,看起來很文弱,不像是會主動出手傷人的樣子。


  然而,直覺是判案的大忌,她深知這一點,所以還是決定去現場尋找線索。


  檔案櫃的門是打開的,她路過時瞥了一眼,那件“結案”仍然刺眼無比。


  沈水煙沒有直接去案發的學校,她順路回了一趟新住處,是一棟複式的小洋樓,裝修簡單但是非常大方,有一個非常大的落地窗,窗前是一片寬敞的陽台。站在陽台上,朝對麵望去,就是他們曾經的婚房,如今,肖陽仍然住在那裏。


  她看到他早上夾著書,穿著一套灰色的西裝,從那棟房間裏走出來。


  距離有一點遠,他走路時低著頭,她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他的步伐看起來異常沉重,舉步維艱的感覺。


  她躲在窗簾後麵,一直看到肖陽的車子駛出視線才收回目光。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無異於偷窺狂,但奇怪的是,她無法控製自己不去這樣做。


  那些尖銳的狠話言猶在耳,她應該是絕對不可能再跟他有交集的,但是在房產中介,當她看到他家附近有房子出租時,竟然毫不猶豫的高價租了過來。


  她的行動偶爾會脫離大腦的控製。


  目送肖陽走後,沈水煙去衛生間洗了臉,簡單塗了一層護膚品,然後換上一雙輕便的鞋子,拿起資料包,朝公交站走去。


  她不喜歡開車,日常出行用的最多的還是公交車。


  到那所中學大概要花半個小時,大概是因為錯過了上下班高峰,乘車的人不是很多,她得以找一個位子坐下,將包裏的資料重新瀏覽一遍。


  其實並沒有什麽好看的,因為傷人的那個孩子從頭到尾都緊閉嘴巴,似乎隻想著早點完事,並不急於為自己辯護。


  所有的記錄都來自於另外一個男孩的母親,而那位母親雖然將整個過程說得生動傳神,但她根本不在現場。


  沈水煙從上到小瞄了一眼,大致內容那個傷人的孩子本身就是一個行為不良的混小子,學習成績倒數,還總是在班上搗亂,所以做出這種事才是情理之中的。


  她沒有做出先入為主的判斷,一切決定,至少都要等她見過那個孩子再說。


  拘留所在離學校兩個街區遠的地方,相比於“證人”的證詞,她這次更偏向於當事人本身的說法。


  拘留所的工作人員在得知她的身份之後,二話不說的把那孩子帶到了會客廳。


  他看起來有些緊張,雙手在大腿兩側來回摩擦著,大概一米三左右的個子,這對一個初三的學生來說,並不算高。這孩子站在門口幾分鍾,雙腳似乎不知道應該進去還是出去,直到身後的人推了他一把,他才慢慢的朝沈水煙走來。


  她笑著對他說:“你好!”


  他比她想象中弱,這是她首先得出的結論,另外,她很快察覺到,他皮膚呈現出一種長期沒有曬過太陽的那種詭異的蒼白。


  那孩子沒有回應她的招呼,而是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有站住了。


  這是一個警惕心非常強的孩子。


  會客廳隻剩下兩個人時,沈水煙主動朝那孩子走了過去,她伸出手搭在他肩膀上,然而,緩解他情緒的話尚未說出口,那個孩子便大叫著避開她的手。


  “滾開,不要靠近我。”


  他的聲音混沌中夾雜著尖細的破音,似乎剛剛開始變聲。


  沈水煙被嚇了一跳,她不知道自己的行為為什麽會讓他產生那麽強烈的反應,她隻得待在原地,盡量溫柔的哄著他。


  “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我叫沈水煙,負責你的案子的檢察官,來這裏是為了弄明白你為什麽會打傷那個孩子,如果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強迫你的,放心,好嗎?”


  那孩子已經退到了牆角,他防禦式的盯著她,但並沒有阻止沈水煙一步步朝他走過去。


  “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孩子?”


  她觀察到他的情緒趨於平靜,她的安撫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他仍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你的名字,告訴我,好嗎?我已經告訴你我叫什麽了!”


  緊靠著牆的孩子目不轉睛地盯著靠近自己的人,他動了動嘴巴,緩慢的說:“馬良。”


  “神筆馬良嗎?”沈水煙笑起來,她一直嚐試著營造一種輕鬆的氣氛,他已經在她觸手可得的範圍內了,她一邊求證,一邊朝男孩子伸出手,征詢道:“我們可以坐到那邊說嗎?”


  馬良隨著她的視線看向會客廳裏的桌椅,長方形的木桌上,有提前準備好的果汁和一小塊蛋糕,他看著蛋糕,輕輕點了點頭。


  那是一塊粗糙的黑森林蛋糕,然而,它被這個孩子小心翼翼的送進嘴裏,他舍不得大口大口的吃,而是用勺子,從邊緣細致的刮著蛋糕屑。


  蛋糕從嘴裏滑進胃部時,他蒼白的臉上才會閃過一絲紅暈,像是吃到了極品美味一般。


  沈水煙坐在他對麵,一直到蛋糕吃完,她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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