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相公.……”大約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女官慘白的麵色才稍有緩和,眼中灰色淚水已然不見。
不知是因先前所受,還是真情所致,此時其言語之中語調甚是輕柔,雙眼將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宋秋博的眉眼上。
“溯洄(sùhuí)你我初見之時,就在書房之中,你還是稚童,舞弄木刀木棒,嬉戲玩鬧,最愛執筆揮墨塗畫。
我在這書房邊角之處,最願顧及欣賞我的也隻有你一人,也唯有你在幼時多有歡樂的光景裏時常陪伴與我,同我說話。
或是因養著的那一窩蟻蟲被你那老父丟出屋門,或是因被迫使著習武弄得渾身淤青,每一次你都蹲抱在我對麵的牆角,哭著一張花臉說個不停。
也就是在那時,妾身便定了心意,要陪伴相公生生世世……
直至後來,相公持筆墨,無意間將一滴墨點滴在了畫上,妾身才終於有機會.……”
女官回憶之中,極至深情,範仁從中多多少少也聽出了些前因後果。
也是沒想到畫中一精怪,畫上一人物,也能在機緣巧合之下產生這般情感。
顯然女官多賦於情,單單話語不能盡也,但隨著時間輕逝,宋秋博之身逐漸有了些變化。
先是琴棋書畫四女的紙身虛影顯現、分化,似是在不得已之下重新回到了女官身上,令其重新化作了“龐姑娘”。
而後其中變化並未結束,那宋秋博的身形竟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了下去,眼見也將要化成一張紙人。
其人本就是部分深思情欲暫留畫中,若是時辰過久,不再多多加以描畫的話,就要永久性的被困在畫中,形成幾乎難以挽回的割裂。
這對宋秋博本人來說,對其在畫外的行為、神誌都有一定顯著的影響。
“龐姑娘”猶豫不得,她知曉相公也耽誤不得,即便不知是否能成,也需試上一試,闖上一闖。
很快,“龐姑娘”就扶著宋秋博站了起來,繼而將手中書卷直吞入腹中,但見其小腹稍有漲縮之後,她就將口張開,吐出一片墨來。
這些墨圍繞在兩人周身,漸漸化為一巨大墨滴,將二人包裹在內。
下一刻,那墨滴忽的墜下,就像水滴在水麵一般毫無痕跡地沒入了地麵之中,不見半點聲響。
此時,小山頂上林木無風自動,那幾條墨色的綢帶飛舞而起,卻如無頭的蒼蠅一般胡亂衝撞,不知上下左右,不辨東南西北,不多一會也就停了動靜,隨意掛在了幾顆樹梢之上。
範仁既見如此,慢步從洞壁上走出,手持畫龍點睛,輕執扇搖,浮蕩起縷縷微風,旋即消失不見,隻是再瞧那洞窟之中,滿地散落的女子木像也都不見了蹤影。
……
宋府之中,書房內小見清風,一身影背負雙手,正立於一仕女圖前細細揣摩,又望此人背後手中,似乎還握著一把折起的古怪扇子。
所料不錯,正是範仁先於畫中而出,觀其上變化。
在範仁的視角中,隻見畫上那滴本不起眼的墨點逐漸清晰了起來,凝神於目,隱約可見墨點之中有一男一女二人身影。
仔細窺瞧而去,那龐姑娘緊緊握住了宋秋博的手,十指緊密相扣,毫不分離,即使其眼中灰色的淚水不斷留下,也不見她扶抱著宋秋博的手臂有絲毫顫抖。
範仁見此,莫來由的也不覺詫異,仿佛情至這般,於精怪、於妖靈、於人,又何須多有分別。
人活一世,草木一生,向陽而暖,向愛問心,到底也是難舍難分的情。
墨點持續加深,都像是要穿透了紙張之後,就在畫上開始了緩慢的移動,其軌跡清晰明確,就是在避開畫中人物、房屋的基礎下,在畫的下半部,向那幾處殘破的地方靠攏,並會留下一丁點淺薄的水漬。
畫的上半部,文氣化神掩映於虛實之間,身披甲,眉目半睜,雙眼混白不見睛,隻是較之先前,此時其須發卻不如先前濃密,與左手手中令箭向對應的右手銅鏡也消失不見,但威勢依舊。
白霧氤氳之下,墨點小心翼翼地緩慢挪動,其內宋秋博不知是有所好轉,還是或有所感,眩暈之中漸漸睜眼,望著眼前的“龐姑娘”嘴皮微動。
範仁也沒有過多窺瞧兩人,隻好像遙遙聽到宋秋博說道:“娘子,我定不負你。”
聲音或有或無,模糊之間,不大真切的樣子。
不過很快,眼見墨點就要到一處邊緣殘破的位置,連範仁都能隱約聞到些墨香散發的味道。
“相公,你我或不能再於畫中重逢,你自珍重,或待有緣再見。”墨點中龐姑娘低聲道。
其身形因為即將要脫畫而出的緣故,凝實了幾分。
就在墨點與邊緣殘**即將相接的那一刻前,畫上左下角一個本不算起眼的紅色無字刻章的印記突然化開,浸入了破開紙縫中那些複雜繁密的紋路裏。
頃刻間在畫外裱框之上,一老漢赤麵長須,頭戴草帽,身形結實,手持毛筆的虛影顯現,隻見其下筆一提,墨點輕顫不斷,隨後竟是被直接彈回了畫中,虛影轉眼消失不見。
範仁見狀,暗自思忖,這紅色無字的刻章印記像是有些來頭,先前並未過多關注,也是因為從此畫看來,這並不是作者所蓋。
由此看來,或許是某個修行之輩先前就見這畫畫中有靈,留此後手,以防不備。
再瞧畫中墨點,或是因為脫逃之計失了原本的算計,一時慌了陣腳,開始沿著畫的邊緣胡亂逃竄開了。
此時畫的上半部,文氣化神也是有所察覺,變動起身形,尋找異變之所在。
可隨著墨點接連靠近幾處殘破之處都被彈了回來,墨色也淡了許多。
範仁見狀搖了搖頭,此事也不能坐視不理,畢竟也不能見宋秋博就這麽失去一部分神思情欲,他伸出右手食指,運微小訛火之力,點在墨點之上。
隻聽畫上“呲”的一聲,他轉瞬收回手指,再低頭看去,手指上已經多了一點墨跡。
牆上畫前,赤麵老漢虛影再次顯現,並未有所動作,隻是衝範仁微笑示意,並點了點頭。
範仁稍稍頷首,以作回應,虛影漸散,回返刻章印記,再看文氣化神,不知何時,也早已化回了印章印跡。
正在範仁展開畫龍點睛,本欲要將墨跡滴入其中之時,那墨跡如同活了一般眨眼間變成一滴墨點,倏地從指上掉了下去,沒入地磚縫隙之中。
那“龐姑娘”趁範仁不注意,擺他了一道,居然想要趁機開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