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下晚自習後已是十點有餘了,棗泥的腳步沉甸甸的,仿佛累積了一天的疲倦。忽然胸口一陣湛涼,低頭一看,正是白天冷凝泉給她帶上的白玉,這才仔細去打量一番。
玉色純淨得不帶一點雜質,薄薄的一層緊致地包裹著銅錢狀的金屬片兒,一邊一珠翠色瑪瑙,被紅線巧妙地串在一塊兒。這玩意兒看著不便宜啊……怎麽能隨便給人呢,嫌錢多了怎麽的。難不成是辟邪的?
“神戳戳的!”棗泥歪著頭放下玉佩,不禁脫口而出。心想著還是找個機會還給他吧。
一天過去了,還是不見羅姍的蹤影。起先還以為是這妞兒不學好,跟外邊人鬼混去了。可棗泥越想越不對勁,覺得這事兒還是告訴老師穩妥。於是轉身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棗泥!你這是去哪兒啊?”同班一住校的女生好心地叫住她。
“啊,我去教學樓有點事兒。”
“快去快回啊,遲到了可又要被扣分了。”
“知道啦。”棗泥加快了腳步,最後幹脆成小跑狀穿過了一撮又一撮人群,最後在直達教學樓的林蔭道停下了。
這一帶的路燈基本是壞的,人也走完了,隻剩下最遠處一盞還頑強地閃爍著孱弱的光。整個走道又長又窄,在夜裏顯得分外幽閉。
棗泥試探地走了進去,隻覺得渾身像起毛了似的,極不舒服。
“世上隻有媽媽好……”
“誰!”棗泥猛的轉過背,迎麵而來的不過是一片空蕩。她眨了眨眼,在沉寂裏緩緩舒樂口氣:“我發覺我也快不正常了。”……
“哇啊!婷婷你什麽時候來的!”
再次轉過身時,發現顧婷婷不聲不響地站在林蔭道間,目光呆滯地麵向著棗泥。
“我跟著你好久了……你怎麽不回寢室……”顧婷婷有些機械地張了張嘴。
“哦!……我這不想找老師說羅姍失蹤的事兒嘛。”棗泥有些奇怪地打量著她。
“……”顧婷婷不再說話了。眼睛忽然瞪得老大,直徑朝棗泥走來:“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要多管閑事嗎!”
“你怎麽了!”棗泥下意識地後退幾步,不禁聯想到白天顧婷婷一把拉住她時的表情。
顧婷婷臉色猙獰無比,一把扣住棗泥的左肩,卻又像觸電般地把手鬆開。棗泥怔怔地看著那些從她手上冒出來的煙,又望了望胸前得意地劃過一縷銀光的白玉,不知進退。
“啊——”顧婷婷突然捂著肚子,一臉痛苦地蹲在地上,緊接著躺了下來,輾轉不定。
“顧婷婷你……!”棗泥剛想去幫她一把,下一秒手就頓在了半空中。
借著路燈渾濁的光,她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見,顧婷婷地肚子開始緩緩突起,藏在皮下的生命活生生地蠕動的,接著.……肚皮裂開了數道小口,幾隻乳白色的蟲子從裏麵調皮地竄出來……
“疼!好疼啊——”顧婷婷的臉上已爬滿淚水,定定地望著上空,悲憤而無助。而那藏在她肚子裏的東西,蠕動地更加肆意,甚至……還唱起了歌,用小孩稚嫩而無邪的聲音:
“世上隻有媽媽好……”
“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離開媽媽的懷抱……”
“幸福哪裏找……”
4.
那是什麽……那團惡心的東西是什麽……她湯棗泥算是無神論者的代表作,可如今著匪夷所思的景象活生生地呈現在眼前時,她卻選擇了木訥。
“願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回廊。”
(杵戊,‘曹宮齋’現任掌門沉湮的得意門生,桀驁不馴,陰晴不定,現年十六上下,常駐‘桃花源’釋心澤,在這以前很少在結界以外的地方活動。)
那是膚白如雪,襟黑似夜的少年,七分冷淡,三分笑傲風月,一種“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格格不入。細軟發束搖曳風中,兩片侵染在鮮血裏的花瓣似的蝴蝶唇格外惹眼。目光凜冽,與棗泥近乎呆滯的表情激烈碰撞,似曾相識得竟有故人複歸意味……
杵戊俯身,一手摁住顧婷婷獻血四溢,狼藉不堪的小腹,一手靈活地轉動著木篩,雙眸輕啟,閃爍著凜冽的光澤:“嘖,嬰靈而已,也配叫大單。”
“同學!你沒事吧!”身後是剛趕來的冷凝泉,氣喘籲籲地望著棗泥。
“我沒事。隻是婷婷她!”棗泥這才回過神,目光從杵戊臉上收了回來,一手指著顧婷婷,焦慮勝過了好奇。
“不礙事兒!這位小師傅可有能耐了!”冷凝泉放心了走了過來,露出了可掬的笑容。
“別吵。”杵戊兩手寬住一根紅線,嫻熟地捆住顧婷婷的手腳,抽出一支竹筒,將類似血一樣粘稠的東西從她頭頂快速淋下。
“哈——”散發著刺鼻酒精味兒的白煙迅速沸騰,血跡斑斑的顧婷婷拚命地掙紮,那叫聲讓人毛骨悚然。
“去吧。”良久,杵戊平靜地開口。
“出來了?”冷凝泉嚴肅地看著這一切。
“也就是說……已經沒事了?”欣喜使棗泥平靜了下來,平靜的,甚至忘記了顫抖。
“還沒完事。”杵戊看著靜靜睡去的顧婷婷,蹲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塊狼藉的小腹:“嬰靈隻會附在小孩子身上,所以,這肚子裏的,不是別人,是這個女人的孩子。”
“你是說婷婷她?!”棗泥難以置信地像杵戊靠近了一步。
“嗯,隻可惜,我來這前,這個孩子已經胎死腹中。可母體的怨念支配著他的靈魂不肯上路。這樣下去,這個女人有生命危險。請筆仙是來不及了,沒有靈媒問路這事是成不了了,果然是張大票。”杵戊說著,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弧度。
“據我所知,這一帶可是沒有靈媒的啊。”冷凝泉已從容不再。
“如今隻能死馬當活馬醫,女人,你過來。”杵戊伸出手,向一旁的棗泥勾了勾手指。
棗泥毫不猶豫地蹲在了他身邊。杵戊大致打量起來,一把扯下她胸前的白玉:“願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回廊。”
棗泥臉色一青,呼吸開始困難,頓時淚如泉湧……
“你說……三年不長,轉眼即逝,到時就光明正大地把我娶回家。可你又迫不及待地告訴我,我們遲早會在一起的。對於這份愛情,我選擇了至高無上的相信。可為什麽……為什麽……我們的關係被揭曉後,你經不住老師勸導,父母的責罵,同學的嘲諷,灰溜溜地讓我把孩子打掉,這是我們的孩子啊……李屌!這是我們的孩子啊!你這個騙子!你不得好死——”棗泥的臉色越發地慘淡,嘴唇也開始微微泛白,她瘋狂地顫抖著,淚水與猙獰交錯,和先前完全判若兩人。
“……真是混蛋。”冷凝泉不禁握緊了拳頭。
“等她說完。”杵戊將修長的十指分開,緊貼住棗泥潔白的額頭。
“羅姍那個賤女人!知道我的事後,硬拉我去剁掉這孩子。還有李萌萌那個死軟妹,看到我狼狽的樣子,假惺惺的關心全然退去,撒腿就跑巴不得公之於天下!她們沒一個好東西!都想我的孩子死!……我可憐的孩子啊……成天哭哭啼啼的,好像在說,媽媽,我好餓,好想吃東西……於是我捆了她們,把她們藏在生物實驗室裏,等今晚把湯棗泥這個礙事精也解決掉,就和我的孩子一起享用這美味佳肴!噗哈哈……不,我的孩子說他不會就此罷休,他還要吃掉他狼心狗肺的父親,吃掉他無情的爺爺奶奶,還有那個該死的班主任!最後……再把他的媽媽也吃掉……這樣……我的孩子就能白白胖胖地出世了……”
“……這豈止是嬰靈啊,分明是心魔作祟,好端端的一個女孩,如今被折騰地人不人鬼不鬼的!”冷凝泉蹲了下來,看著棗泥痛苦而憔悴的臉:“小師傅,是時候動手了,再這樣下去,這位同學是熬不住了。”
“……”杵戊若有所思地看著棗泥,終於移開了緊貼在她額上的手指。
“汝願已明,逝者安息。”
棗泥身子骨霎時一軟,‘撲騰’一聲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