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殘日2

  翌日清晨，墨家茅屋前，高漸離背上了那跟隨了他多年的築。他留下了水寒劍，因為那會很快暴露出他的身份。 他在築裏暗藏了鉛塊，那份沉重，足以敲碎嬴政的頭骨，泄釋他心中的仇恨。 徐夫子、班大師、盜蹠、大鐵錘……墨家的眾位首腦人物站在他身後，目送著他離開。 唯獨他的阿雪，沒有來…… 也好，也好……他說服著自己悵然若失的心，如此，於她於己都好。 他朝著宋子而去，鹹陽來的人就住在城中的館驛裏——那個他曾擊築而名播四方的地方。 他慢慢走著，身影很孤單。他的心澎湃不止，仇恨之火與雪女冰涼的眼淚交替出現在眼前。他緊皺著眉頭，努力壓製著自己不安的心緒。 忽然，他耳中傳來一陣悠揚柔美的歌聲： “北嶺有燕，羽若雪兮……” 他駐足回身，循著歌聲望去。 不遠處的斷崖上，雪女衣袂翩躚，正自迎風起舞。 “朔風哀哀，比翼南飛……” 高漸離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一折翼兮，奈之若何……” 他嘴角竟揚起了罕有的笑容，跟著輕唱：“朔風凜凜，終不離兮……” 雪女跳著、唱著，時間交錯，昔日妃雪閣中二人初見的情形，透過光陰，再現在眼前。那時，他琴、她舞，他琴驚四座，她一舞傾城。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日，他們逃至山巔，燕國的追兵緊隨其後。 她也仿佛又看到了那日雲銷雨霽，瑰麗的彩虹。 “後悔嗎？” “終不離兮……” “你既然知道我的過去，就該知道我曾經立下誓言——終此一生，不會再嫁。” “我不在乎世俗的牽絆，我所希望的，隻是能陪你走到生命的盡頭。” 那天，她流下了眼淚。 那天，他拭去了她臉上的晶瑩。 那天，她重新打開了心扉。 那天，他擁著她跳入了雲霧繚繞的深穀。 ……在燕國，我們已死過一次…… 那仿佛前生的記憶，一直都深深埋藏在二人心底。 高漸離的心不再翻湧，他緩緩轉身，取下背上的築，敲擊著漸行漸遠。 她的舞在他身後，他的樂聲在她遠方。 然而心，不會因距離而走遠，反而緊緊貼在一起。 因為朔風凜凜，早已注定，終不離兮！ 雪女靜靜坐在窗前，手中輕輕摩挲這碧綠的玉簫。 ……阿雪，若這世上有誰能吹出完美的《白雪》，我相信，那就是你…… ……小高，等你回來，我會吹給你聽…… 窗外一陣風吹進，拂起她銀雪般的發絲。 “盜蹠，進來吧。” “吱”的一聲，盜蹠推門而入，他一手撓頭，“嘿嘿”地笑了笑，道：“你耳力見長啊，連我都聽得出來。” “是你今天弄出的聲音太大了。怎麽，輕功退步了？”雪女轉身，看著依舊“嘿嘿”而笑的盜蹠。 他今天沒有跟她抬杠，他今天的笑容有些勉強。 雪女緩緩將簫收入袖中，複又轉身看向窗外的葉子。 那葉子似乎經受不住她的目光，忽而落下，翩然著地。 她幾不可聞的聲音輕輕響起：“什麽時候？” 少頃，盜蹠歎了口氣，道：“後日，正午，鹹陽宮外。” 涼風倏起，她如雪般飛掠出窗外，轉瞬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