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 第五十五章:夜遊
羋老頭一去一回一炷香的功夫,與那位儒教陪祭聖人聊正事不過半柱香,花在拉嗑打諢上時間倒是更久。
一聲清脆的雞鳴響起,這頭大公雞是戴玉岱家的,是早年間戴玉岱的父親捕獲的野雞,好不容易豢養成家禽這才產下這頭大公雞。
這種大公雞可不是普通的公雞,其名為八寶雞可以說的上是靈物了專門用來報曉,草頭村畢竟隻是一個村子在陰天時節沒有這等靈物報時還真不知道什麽時辰。
這大公雞叫了兩聲,剛準備叫第三聲的時候,戴雨農聽得真切,聲音明顯不對。
當他準備前去查看的時候卻羋老頭這會剛好落地,一把將他拽起飛升而去。
“記住等會隻管看,不要隨意走動更不許胡亂摸索,遇到熟人也不要打招呼,有人叫你更不能答應!”戴雨農還是第一次見羋老頭這麽認真的囑咐一件事情。
可想而知夜遊這件事的確沒那麽簡單,最起碼忌諱頗多。
來到飛升城城門腳下,戴雨農早就將八寶雞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三片葉子包屁股的金身小人這會坐在戴雨農肩膀上,老神在在。
羋老頭掏出一張普普通通的黃紙符籙,是最普通的黃紙符籙。
在山上山下在這道門神通也很常見,陽間有王朝縣令陰間則有陰司城隍。
羋老頭口誦道門法訣,待黃紙符籙燃盡羋老頭的陰神也隨即出竅。
羋老頭的真身拍了拍戴雨農的肩膀說道:“進去把,記得我剛才說的。”
羋老頭的陰神,做那叩門狀,‘咚咚咚’三聲如那洪鍾響徹陰陽!
飛升城那座大開的城門之間浮現一座陰陽魚陣圖,黑白轉動間隱晦符文流轉哢嚓作響,一股陰氣撲麵而來。
羋老頭的陰神揮了揮袖子,散去陰風,陰陽魚也隨即消散,城內城外看似毫無變化,但戴雨農很清楚的感覺到這座飛升城明顯要陽氣衰竭更顯陰氣森森。
羋老頭的陰神率先進去,站著城門內等著戴雨農。
戴雨農一步踏出,就覺得自己自己整個人身體一空!
他扭頭往後看去之間城門外懸停三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不過拳頭大小卻仿佛有生命一般,就如同心髒一般在砰砰跳動。
戴雨農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摸,卻被羋老頭的陰神一把拽住。
他猛地回過神。
“先前跟你說的都忘了?”羋老頭的陰神沉聲道。
陽身一花、真身一花、陰神一花,三花實則一朵。
但昨日我都不同於今日我與明日我。
陰陽神與真身自然也有略微不同。
就比如羋老頭的這尊陰神神態就要陰沉許多,言行舉止也要更顯得不近煙火,給戴雨農感覺有點像鐵匠。
一老一少一路走來,極少說話。
金身小人這會已經被羋老頭的陰神捧在胸前,雙臂如同一座神龕,金身小人如得法旨盤膝而坐,三片葉子包屁股的小人這會顯得極為神聖不可冒犯。
“陰陽有四類關係,陰陽互體,陰陽化育,陰陽對立,陰陽同根,這裏的飛升城並隸屬於陰界相同又不同,對應同根和對立。陰間與陽間一樣包含的是一個大世界,而不僅僅隻是所謂的地府和酆都。”羋老頭認真解釋道。
“沒有城隍的陰間城郭,拘押在這裏的陰魂有怨不得報,一口怨氣不出,夙願未了死不瞑目自然無法投胎轉世,更無法走出這個飛升城,甚至還會被孤魂野鬼奴役欺壓,城隍爺的職責可不僅僅隻是守護城池、護國安邦、調和風雨,重中之重是統轄亡魂,維護陰界秩序。”羋老頭說著並已經走到了一處岔路口,溫鳳窩這條街就要顯得平靜很多,隻是空巷沒有燈火,毫無生氣。
“沒有城隍爺鎮守的陰間飛升城,就是沒有秩序的無法之地,生前無法安樂死後不享清平,何其苦?”
或許是因為羋老頭的陰神太像猿翼山山上的鐵匠,戴雨農聽得認真但卻不敢搭話,隻是偶偶點點頭。
從狹窄巷子穿過之後,羋老頭的陰神停了停,口中念念有詞。
那金身小人緩緩騰空而起懸停於半空之中,睜眼時金光乍現。
這一會其實他們是從小巷子裏穿到了城主府附近,隻是沒有走大路而是躲在遠處遠遠觀望,那裏亡魂百鬼無數,哭噎不止,草木淒悲!讓人發怵背脊發涼。
金身小人金光閃閃,高懸於夜空中,見百鬼喊冤一雙眸子落下兩滴金光璀璨的淚滴。
“嘀嗒”兩聲,如同敲門,整座飛升城各門各戶一一打開,無數亡魂從各家大大小小鋪子裏走出,何止百鬼夜行?
“吾乃水庸神城隍也!今奉旨夜遊,宣鍾鼓神立於城門,有冤者伸冤,有仇者報仇,先於記錄在冊,擇日夜審,字綱紀嚴明掌五刑之法,以麗萬民之罪!”
羋老頭的陰神輕聲呢喃一句,金身小人並大聲朗讀一句,其聲朗朗,威嚴肅穆,不可冒犯,震懾一城亡魂。
一城之亡魂,哭噎身戛然而止。
鳥無聲兮山寂寂,夜正長兮風淅淅。魂魄結兮天沉沉。
“起!”
羋老頭沉聲道,左手負後,右手做劍指向上一抬!
地上黃紙無數鋪天蓋地,瞬間燃盡,化作紙灰向著金身小人飛來如同蝗蟲過境最後化作一席灰黑色長衫套在了小人身上。
金身小人頭戴烏紗帽,身著黑色長衫不繡俗物不鑲珠寶!
拳頭大小的小人緩緩下落,落在羋老頭陰神頭頂三尺處,雙手負後老氣橫秋!
羋老頭雙手掐訣,金身小人有樣學樣,手訣並無大道顯化,隻是最後羋老頭言出法隨,聲音從金身小人嘴中吐出“散!”
戴雨農瞧見城主府門口那無數亡魂頓時化作一團團黑霧升騰而起飄蕩在整座飛升城中,比較剛才的百鬼夜行倒是要安寧許多。
整座飛升城無數亡魂皆是如此!
即便此刻沒有超度但也算還了陰間一片安寧。
見此場景戴雨農長舒了一口氣,鬆了口氣不在那麽壓抑。
可就在這時戴雨農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他微微側頭,不知何時竟然有一隻手悄無聲息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更匪夷所思的是竟然能讓羋老頭毫無察覺!
陰間飛升城外,戴雨農留下的三團火陡然熄滅了一團!
羋正則眉頭一皺,大袖一揮將剩餘的兩團火焰攬入袖中,毫不猶豫闖入飛升城中,他所過之處那些演化成黑霧的亡魂頓時煙消雲散!
三花合一,羋正則站在戴雨農身後頭懸金身小人,凝視著背對著他的年輕道士!
他身材修長,頭係逍遙巾兩根長長的劍頭飄帶隨著長發無風而動。
“陸抬!”羋正則神情凝重,他自然認得此人,但是此時瞧見他突兀出現在這兒,又有些惶惶不安。
那年輕道人拍了拍戴雨農的肩膀,戴雨農如同中了定身縛一動不能動。
繼而轉身鬼魅一笑,好似突然記起什麽嘖了一聲直拍額頭有些惱火道:“忘了忘了。”說著從袖子掏出一個道門如意冠戴在頭上,也不擺正,歪歪斜斜不倫不類!
年輕道人向著羋正則打了一個道門稽首一字一句道:“貧道陸抗道號玉青!”
羋正則此時忍不住心頭猛的一顫,一手縮在袖子裏推演計算。
名為陸抗的年輕道人笑道:“不用算,出來的早了些。陸抬那小子能是我的對手?”
羋正則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道:“你要對他做什麽?”
陸抗道:“問的好,既然是所謂的傳道人,心中所存思想自然得是傳我玉清寶誥,難不成還傳上清位列仙班那一套?或者太清道德?”
話音剛落。一道紅光即到!
可惜仍然是慢了一步,戴雨農背後一道金光閃爍,那道從三山符籙演變為三清符籙的字符一閃而逝,將戴雨農與陸抗二人瞬間傳送至光陰長河之上。
戴雨農雖然不能動但不代表他沒有掙紮,這會隨著陸抗打了個響指定身縛消失之後,戴雨農一個不穩就差點摔落進光陰長河之中。
好在陸抗及時將他拉住,“可別亂動哦,掉進去可就回不來了!”
戴雨農活動活動了肩膀,他又不傻知道這年輕道人境界很高,剛才雖然未能瞧見老掌櫃的神態,但也從老掌櫃的言語中聽得出他老人家很是惶惶不安,用膝蓋想這又是一位真正了不得的山巔大人物,隻是這回估摸著點子有些背,不如王賒瑕與燕青那樣好相處了,顯然是來者不善。
陸抗好似看出了他的心思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年輕人別怕,我又不吃了你,就是想跟你聊聊天,看看風景!”
說著他並盤膝而坐,袖中飛出一麵鏡子,極為精致。
鏡麵好似波光粼粼,沿邊滿是道門字符,字字內含道門真意,背麵是兩條陰陽魚糾纏不清,隻不過不同之處在於陰陽魚之中有一圈灰白。
鏡子緩緩升空,不斷發大。高懸於光陰長河之上。
戴雨農隨著陸抗的視線向上看去,光陰長河倒映在鏡麵之上映現的卻是一幅幅光陰畫卷,從開始的混沌到後來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速度極快,眨眼間並是從無到有的輪回。
“這裏光陰長河,我名陸抗道號玉青,如今小周天掌管白玉京的那位道祖並是吾師。”陸抗自報名號。
戴雨農頗有覺悟,對來曆不明,用心不明的陸抗禮遇有加,生硬的朝他打了一個道門稽首道:“晚輩戴雨農見過陸神仙!”
陸抗笑了笑擺了擺手道:“別來這套,說了不會動你一根毫毛就不會動你兩根。”
戴雨農瞅著他,雖是一副笑臉但怎麽看都覺得瘮得慌,他歎了口氣聽天由命了。
“此間天下,無能為力之事當斷。一生無緣之人當舍。心中煩欲執念當剝。貪、嗔、癡、恨、愛、惡、欲及三屍當斬。目之所及皆是回憶。心之所想皆是過往。隻當一切歸於元始人心才能安寧,天下才得太平。眾生之上唯我獨醒即可,人事,天命,執念,七情,六欲,三屍,雖千萬吾一人往矣。”
陸抗喃喃自語,轉頭看向戴雨農問道:“聽得懂嗎?”
戴雨農搖搖頭。
陸抗道:“不要緊,咱們有的是時間,多看看就懂了。”說著他指了指頭頂上的鏡子,一幅幅光陰畫卷開始慢了下來。
於此同時光陰長河的另一頭,有一白衣仙人,手持招魂幡,嘴中念念有詞“魂歸來兮,魂歸來兮”此人仙姿佚貌,男身女相,氣勢如神人,英姿與謫仙。
腳踏光陰長河逆流而上,一步十年春秋更迭,一步百年人間生死,一步千年王朝輪換,一步萬年世間輪回。
他來時正好聽見陸抗念叨那句“多看看就懂了。”這位遊曆與光陰長河的謫仙神人問道:“那有看到我媳婦了嗎?”
戴雨農聞聲望去,驚愕不已,當真不敢相信這世間還有這般容顏,不可謂不是驚世駭俗!
陸抗好似還有些神遊萬裏,隨即就擺了擺手脫口而出:“沒有!”
他話音剛落猛地側過頭!
那人隨即道:“那你看你娘個腿兒?”
陸抗有些惱火,所謀之事功虧一簣,草率了。
不是說好了薑仙殼遊曆光陰長河忙著找媳婦不問世事嗎?
“仙殼兄!真是。好久不見啊!”陸抗將那句真是冤家路窄給咽了下去。
薑仙殼,二話不說。倒持招魂幡與身後,如同倒持長劍,左手放在胸前掐訣,嘴中敕令:“太公在此!”
薑仙殼話還沒說完,陸抗雙手猛地一捶膝蓋,一臉不甘心,憤懣不已,但還是不敢多作停留,身形消散遠遁,連戴雨農都來不及帶上。
“諸神避退!”薑仙殼依舊說出了下半句,頓時整個光陰長河好似掀起千層巨浪,一道道法則如同飛劍湧入光陰長河之中,好幾位藏匿在光陰長河神靈餘孽就此形神俱滅,煙消雲散。好似都不曾出現過,毫無痕跡。
戴雨農此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但好在薑仙殼對他並不在意也無惡意,屈指一彈戴雨農如同跌入萬丈懸崖之中,醒來時已經躺在了自己床上,身體有些虛弱。
“人有三團火,昨晚滅了一團傷了精氣顯得有些病態很正常。”羋老頭解釋道。
戴雨農眼神渙散顯然還沒有徹底回過神,腦海裏浮現的還是剛才那一幕,那位如同謫仙的神人盤坐光陰長河之上,仰頭望向那麵鏡子,鏡中有一絕美女子,絕世而獨立,與他當真絕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