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君子之約
李盞聞言,顫抖著身子,慢慢在老嫗懷裏轉過頭來,像受驚的小鹿一樣看著我,目光呆滯煥然,眉眼稚嫩而又扭曲。
我似受驚與蛇蠍,瞬間後退,江帛將我從地上拉起,我已無立站立,整個人掛在江帛肩膀上,顫抖道,“他……不是阿盞,他是朱員外的兒子。”
話音落,幾人紛紛向那少年投去目光,時經多年,幼時兒童會長成俊朗少年,我也許會認不出李盞的模樣,可麵前的麵前麵部扭曲,還有塌陷的鼻梁,儼然一副癡兒的模樣。
他正是朱員外的癡呆兒子,朱渙。
當年我帶著年幼的李盞與朱渙在員外府邸門口玩,也不記得一隻蛐蛐還是一隻蟈蟈將我的神識帶走,我一路追著蟲聲,兩個孩子一路追著我。
直到追出了好遠,我始終沒有捉到那隻蟲子,轉頭想要帶著兩個孩子回家時,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
從那之後,我不僅是父母的罪人,弄丟了他們心愛的兒子。我還是整個桃花鎮的罪人,我弄丟了善人員外的兒子。
我罪孽深重,背負災星頭名,遭受所有人的唾罵。
在多年前的桃花鎮,我是婦孺皆知的災星,我年幼的身體單薄的跪在桃花鎮的寺廟前,周身是唾罵,還是術士的桃木棍。
一下,一下,生生落在我孱弱的背脊上,我清晰地聽見了皮開肉綻的聲音,棍落,我被堵住了嘴巴,無處哭喊。
絕望的目光,斷骨的疼痛,以及噬心的內疚。
一幕,一幕,都在眼前浮現。
齊些安撫著我的情緒,江帛上前去查看朱渙,並詢問了夫妻倆,那夫妻年紀大了,經不起嚇,隻以為我們是朱渙的家人,要將他們辛苦養大的孩子奪走,嚇得一直將朱渙護在懷中。
後來老夫妻倆聽聞江帛的解釋,便半信半疑的站起身來,老嫗將朱渙護在身後,警惕地看著我們幾人,說道,“這孩子一直不靈光,自從到這兒來的時候嘴裏一直嘟囔著李盞,我們便當他叫李盞。”
她說完,江帛沉默地點點頭。老嫗見我們幾人不說話,便下了逐客令,道,“既然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各位還是快回去吧。”
我平靜下來,轉頭看著朱渙,當年,他也是因我背井離鄉,顛沛流離,而如今,這對老夫妻將他拉扯大,我若再將他還回去,那豈不是太殘忍了?
可,如若不然,那對朱員外,也是殘忍。
我深呼吸,走向朱渙,老嫗嚇得護著他連連後退,我忙解釋道,“大娘你別害怕,我隻是向他打聽我弟弟的事。”
老嫗看了看我,又瞧了瞧身後的朱渙,猶豫了半天,才將朱渙拉到了我麵前。
朱渙依舊在害怕,不敢抬頭看我,見他這般,我越是憂心李盞,忙來口問道,“朱渙?你是叫朱渙嗎?”
朱渙身體一僵,緩緩抬起了頭,目光突然變得激烈,抱著頭尖叫道,“爹!娘!李盞!啊!壞人!壞人!有壞人!李盞快跑!有壞人!爹!快救我!”
老嫗上前輕輕拍著他,我蹙眉,又問道,“你和李盞在一起嗎?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朱渙不再理會我,一直在老嫗懷裏尖叫。
齊些見狀,上前一步,拍了拍我的肩膀,寬慰道,“如今也問不出,我們明日再來吧。”
我看著朱渙的樣子,認命的點了點頭。
突然,窩在老嫗懷裏的朱渙,目光落在齊些身上時,變得更加淒厲,指著齊些尖叫道,“白色的!白色的!壞人!李盞!壞人來了!快跑!快跑!”
我們一行人回到客棧時,綻綻已經睡下了。霍芍見我們回來,連忙迎了上來,又瞧見我們個個麵色沉重,便識趣沒有問出口,道,“回來晚了,不知店家還做不做吃的,我去看看。”
我疲倦坐在桌旁,目光渙散,沉默不語。
齊些見狀,將手輕輕搭在我的手背上,輕聲道,“別擔心,會找到的。”
我抬起頭,回望著他,牽強的點了點頭。
江帛的目光落在齊些的手上時,突然變得灼熱,硬聲道,“齊將軍如今可是有重大嫌疑的人,切莫與我家歡歡套近乎,先想想如何解釋方才之事吧,要我說,你們這些白衣公子,天天穿的跟哭喪的一樣,好認的很。”
齊些唇角微揚,收回了手,從容不迫道,“如此說來,太子的嫌疑豈不是更大?白衣公子街上眾多,普天之下,可就兩枚江字玉佩。”
江帛對齊些笑笑,輕描淡寫道,“對嘛,我是犯罪嫌疑人一號,你是二號,都有可能對她造成危險,所以,是君子的話,我不動她,你就不要動她。”
齊些眉目黑白,從我的位置看去,鼻梁高挺,溫潤如玉,他說,“我自是不急著一時半刻,待你原形畢露,她自會看清你的真麵目。”
我坐在中間瞧著他倆眉目傳情,溫潤的齊些,風流的江帛,真乃一對……一對……璧……壁什麽來著?
夜已深了,店裏的夥計都歇下了,霍芍隻好給我們幾人煮了一點麵,齊些與趙黔似是有事商量,先回了房間。
齊些走後,江帛瞪了一眼霍芍,霍芍一個激靈,然後轉頭對郭秉道,“郭秉,我……我有話跟你……單獨談談。”
郭秉正埋頭吃麵,聽她這麽說頭也不抬,不耐煩,“吃麵呢,有話一會再說。”
話音落,霍芍羞紅了臉。
江帛憤然,狠狠踢了踢了一腳郭秉,嚇得郭秉一哆嗦,抬頭看著罪魁禍首,目光滿是茫然與無辜,嘴上還掛著兩根麵條。
江帛瞪了他一眼,郭秉領會道,“啊,要說,要說,那我們出去說吧。”
說完,拉起了還在害羞的霍芍飛快跑了出去,生怕江帛在他身後飛板凳。
他們離開後,大堂裏就隻剩下我們二人,江帛將麵挪到我旁邊,然後擠到了我的長椅上,與我坐在一起,抱著麵抬頭看著我嘿嘿直樂。
我有些手足無措,抬頭看了看齊些的房間,然後端著麵挪到了剛剛霍芍的位置,道,“你們不是什麽君子之約嗎!”
江帛無辜的看著我,理所當然道,“我又不是君子,要得君子要不得娘子,也就齊些這種衣冠禽獸才在乎君子二字。”
我朝他拱了拱鼻子,沒好氣道,“吃你的麵吧!”
江帛笑著看著我,我抬頭瞪了他一眼,繼續吃麵。
江帛似乎像是想起了什麽,皺著眉頭,思索的模樣如同畫壁上的神君,儒雅且有深沉。江帛輕聲對我說,“歡歡,明天咱們再去一趟吧,我總覺得……哪裏不對。”
“哪裏不對?”我放下筷子,認真的望著他。
江帛搖搖頭,輕歎道,“快吃吧,明日去看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