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9.第359章 將軍百戰何苦來
已經是夏末了。
從四月份入蜀,到五月份開戰,再到如今,戰況持續了四個月。幸賴自己謀劃得當,又虧將士用命,戰事還算順利,如今自己督帥大軍,來到了太和城下,這座新建之城,防備不能說完善,據說閣羅鳳原本準備從此處遷都的。
望著這座城池,葉暢微微笑了起來。
「果然如大使所料,城中騷動,不斷有人逃出來,方才南邊來報,南城守將已經決意獻城,王天運已經準備接收了!」
「唔,看來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了,只不知會是誰人拿住閣羅鳳來獻。」葉暢笑道:「不過,咱們可不能大意,平定閣羅鳳才只是開始,今後還要多多操心,至少還要半年,才能將閣羅鳳餘孽盡數掃平,至於使雲南真正穩定下來,三五年是至少的。」
與他說話的是高適,此時高適意氣風發,飛奪鐵橋城之役,足以讓他的聲名上達天聽,葉暢也暗暗和他交了底,料想接下來朝廷就是成立雲南節度使,葉暢會是第一任節度,但在雲南任上,葉暢只準備呆三年,三年之後,高適便將繼任。
「仰賴於十一郎開創先河,我只需蕭規曹隨即可。」高適笑道。
「高兄能這樣做最好,邊事不可不小心,五年之後,雲南便可以自給自足,那時這塊疆域便穩了,或許還有別的疆域需要高兄去開拓。男子漢大丈夫,乘此天時,能為後世子孫多擴充疆土,何其榮幸!」
「也唯有十一郎,既精於軍略,又通曉政事,方能將經營邊疆。漢時開邊,致使國中空虛,民怨沸騰,十一郎你開邊,卻是國庫殷實民心歡悅,實在是了不起啊。」
高適倒不是一昧拍馬屁,確實對葉暢的計劃很服氣,作為葉暢心中暗許的繼承者,葉暢將自己對於雲南的整體規劃都告訴了他,也唯有他才知道,今後雲南對大唐來說,會是怎麼樣的一個寶地。
不僅僅是是雲南,還要至嶺南甚至安南。
兩人低聲談笑,絲毫不將城中的南詔軍放在心上,他們料定,哪怕閣羅鳳拚死反撲,也造不成多大損失,甚至有可能只憑著新附蠻軍,就足以將閣羅鳳擒獲。
但就在這時,突然聽得城中號角響起,然後便見太和城北門城門打開!
「咦?」葉暢與高適愣了愣。
因為有暗中投靠大唐的蠻人在太和城內的緣故,所以對城中的防備,他們很清楚。在北城這邊的,都是閣羅鳳的親信,至少有兩千人,這些人也是閣羅鳳奪取南詔王位的本錢,絕不會輕易投降的。可現在他們開城門……莫非真要臨死反撲?
不過接下來的一幕,讓葉暢與高適更為驚訝了。
從門中出來的蠻兵,並沒有一口氣衝鋒,而是兩邊排開,然後跪倒在地,緊接著,一個身著王者袞服之人,也走了出來,然後跪在地上,雙手奉起一物。
「閣羅鳳……倒是做了件讓我們驚訝的事情啊!」
判斷那身著王者服飾的就是閣羅鳳,葉暢側頭對高適道。
「走投無路了吧。」高適皺著眉。
「我倒以為,是還懷有僥倖之心,在他想來,都做到這般地步了,我總不能要了他性命。」葉暢盯著有人從門中走來,神情有些古怪。
他殺閣羅鳳之心,閣羅鳳知道得一清二楚,閣羅鳳此前幾次請降,都被他拒絕,但現在,閣羅鳳還是做出了這姿態。
閣羅鳳心中所想,葉暢大概能猜出來,這廝果然狡猾,難怪另一世歷史中,給大唐惹來那麼多麻煩,甚至可以說,大唐之衰亡,都與南詔的動蕩有密切關係。
葉暢微微昂起下巴,不管閣羅鳳打什麼鬼主意,現在,葉暢都是征服者,即將踏入這座新生的城市。
「雲南王閣羅鳳請降!」
來人揚聲高呼,聲音傳於四野,短暫的寂靜之後,唐軍頓時歡呼出聲,乃至四齣歌舞,極盡歡悅。
四個月征戰不休,雖然真正大仗沒有幾場,可對於唐軍來說,也已經疲倦。若非如此,葉暢也不會在鐵橋城之戰後遲遲沒有回軍,直到昨日,才兵臨太和城下。整個過程,也以攻心迫使閣羅鳳部下投降為主,不曾攻堅血戰。
「會不會有什麼陷阱?」有人在葉暢耳邊低聲道。
葉暢笑了笑,這等情形下還能有什麼陷阱,而且就算有陷阱,自己會是那麼不謹慎的人么?
既是開城獻降,立刻便有敢戰英勇之士上前,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奪了城門與城樓,清開所有蠻軍,並將他們趕到一旁,所有武器特別是弓弩之類都收繳了。這個過程中,蠻軍自然少不得感受到屈辱,但形勢比人強,連閣羅鳳都跪在地上,他們還能說什麼?
高適確認沒有什麼陷阱與埋伏之後,回來向葉暢點點頭。
誰都沒有理睬跪在地上的閣羅鳳,因為每個人都知道,授降之榮,唯有葉暢可以承擔。
葉暢神情似笑非笑,然後驅馬上前。
跪在地上的閣羅鳳聽得馬蹄聲,抬起臉來,看著葉暢。
閣羅鳳的臉上,竟然沒有一點屈辱或者失敗感,相反,他隱約有種興奮。他想從葉暢的臉上看到失望,因為他很明白,葉暢想的,可不是他的投降。
葉暢想的,是他死,但他偏偏不死,哪怕葉暢斷絕了他的種種退路,他還是不死。他要活下去,而且還要活得漂亮,活給葉暢看,也活到看到葉暢的下場。
「倒是當機立斷,你果然是個人物。」馬到了閣羅鳳面前,葉暢下了馬,卻沒有從閣羅鳳手中接過代表南詔王權的玉印,而是輕聲說道。
閣羅鳳抬著頭,笑著道:「畏於大使之威罷了……若是大使願意,我原可以早降的。」
「我說過,朝三暮四之叛逆,鬧騰著想得好處的日子,一去不返了。」葉暢冷冷地道。
「我已經遣王弟閣陂往成都,向劍南節度使楊公請降。」閣羅鳳亦是低聲說道。
葉暢沒有想到他還有這一招,眉頭再度皺了起來。
「臣南詔王閣羅鳳,向大唐天子請降,大使既為天子欽命兵馬使,還請受降……」
閣羅鳳再次將手中代表南詔王權的東西舉了起來,葉暢卻仍然沒有接。
感受到葉暢眼中的惱怒,閣羅鳳心中生出無限快意,他驚訝地發覺,自己投降,都能讓自己這般歡喜。
因為沒有讓葉暢遂意,沒有讓這個壞了他大計的唐人全功,所以才歡喜。
葉暢略略沉吟,那邊高適上前來,看也不看閣羅鳳,湊到葉暢耳邊低聲道:「送至長安,也難逃一死。」
這話閣羅鳳聽到了,閣羅鳳的嘴角無聲地抽動了一下,只要不是當場死,他深信自己到長安后不會死亡。他在京中為侍衛過,對李隆基極為了解,對當今大唐的朝廷,他也絕不陌生。
諛辭、賄賂,足以讓大唐朝廷上數十上百的人為他說情,而李隆基也會對有一個臣服自己的蠻王感興趣,把他當小丑養起來。
「死不了,他走通了楊釗的門路,便是走通了貴妃娘娘那邊,只要到了京城,就死不了……」
「無妨,從此處到京城距離還遠著,路上暴疾也是會有的。」高適又低聲道。
葉暢笑著搖頭:「高兄,楊釗性子我很清楚,他可不是會遵守約定的人。當初我在京中在成都,都與他有約定,說是軍務歸我,他但安坐成都即可。但這擒名王之大功,自己跑到他手上去了,他怎麼會放下?想必他的使者就要到了,定然也有讓我將閣羅鳳交與他的書信。」
閣羅鳳又無聲地笑了笑,他抬頭看著葉暢,與葉暢目光相遇,雖然面上沒有露出任何異樣,但那目光中,卻深深隱藏著得意與仇怨。
高適細細一思,必須承認,葉暢說的有理。
楊釗肯定會來搶閣羅鳳的,雖然他有約定不管前線軍務,可是閣羅鳳派人千里迢迢向他投降,這可就不是前線軍務了。他為了功勞,完全可以狡辯,說此非軍務,而是教化,他可以伸手管轄。
「便宜了這廝,也無妨,他到長安之後,便是留下性命,總得受些活罪。」高適想到這心裡也有些不快,瞪了閣羅鳳一眼。
閣羅鳳卻恍若不覺,仍然是一副極為平靜的模樣。
葉暢正待說話,卻見後邊傳來呼聲:「葉大使,葉大使!」
葉暢回過頭去,只見數騎飛奔而來,但到半途,便被唐軍分出十餘騎攔下,那騎上之人急得跳腳直叫。
葉暢看過去,認得他,正是楊釗身邊的司馬崔圓,算是楊釗手下心腹。
除了崔圓之外,還有數人,其中一人在馬上搖搖晃晃,看起來坐都坐不穩,正是閣陂。
「果然來了,來得也當真是巧。」葉暢道。
高適不認識閣陂,但認得崔圓,自然明白,這應當是楊釗派來的人。而這個時候,楊釗派人來,為的是什麼事情,不用細想也知道。
高適心中氣憤,幾乎覺得胸膛要炸開來。
平蠻定邊無一策可用,搶功奪勛唯恐落於人后,這等人物,若不是靠著裙帶,如何能爬得高位!
葉暢眯著眼,沒有作聲。他不下令,那邊就不敢將崔圓、閣陂放過來。
閣羅鳳盯著葉暢的表情,看到閣陂與一個唐人官員過來,他原本還有些擔心的,現在完全放下心來。
來得真巧!
他與葉暢心裡想的一模一樣,不過葉暢心裡是憋悶,他則是狂喜。
葉暢此時,應當如同吃了一個蒼蠅般難受得要命吧……這廝軍政確實厲害,可是面對這種豬隊友,他能如何?
葉暢眯著眼,向高適道:「那僧人是閣羅鳳之弟閣陂,你讓他過來。」
「崔圓呢?」高適一驚問道。
「先讓他等著。」
高適不知葉暢意欲何為,只是覺得葉暢似乎要做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他略一猶豫,想到葉暢此前的種種行事,便啞然一笑:「好,我便見一見,你如何瘋一回吧。」
他轉身過去,到了崔圓面前,拱手道:「原來是崔司馬。」
葉暢說讓崔圓等著,他卻覺得,幫葉暢拖住崔圓更好。崔圓奉命而來,情知此次任務並不好完成,故此不敢在高適面前拿大,恭敬行禮,然後道:「高公,楊侍郎遣我前來,是有事要稟報葉大使,還請高公替我通稟一聲。」
「不急,不急,此僧何人也?」高適一指僧閣陂。
「此為閣羅鳳之弟……他……」
崔圓正待說明閣陂來意,高適又一口打斷:「原來他就是閣陂,葉大使正與閣羅鳳談起他,閣陂,你先過去,葉大使有話問你。」
當著崔圓之面,閣陂不疑有他,催馬上前,卻立刻被攔住,他只能步行到了葉暢身邊,見兄長跪著,便也跪了下來。
「閣陂,你奉令前去成都,此行如何?」葉暢溫聲問道。
「得幸見著了楊公,楊公已經允我南詔降了。」閣陂盯著葉暢道:「讓大使失望了。」
「呵呵,也沒有什麼失望,我原本就無意在雲南久呆,原本是想等情形安定之後再走,現在看來,只能提前了。」
葉暢此語,讓閣陂終於覺得有些不對,他看著葉暢,疑惑地道:「大使此語何意?」
「你記得上回你來見我時,我曾經說過么,閣羅鳳,你,皆是此次叛逆之惡首,因為你們謀叛,數以萬計的漢家兒郎喪命於雲南之地,若不治你二人之罪,不可安逝者之魂。」葉暢慢慢地道:「你們倒是狡猾,一個去成都,一個自縛,想以此逃脫千刀萬剮之刑。」
閣羅鳳與閣陂對望了一眼,從葉暢的話里都聽出了怒意。
但葉暢便是發怒又能如何,如今他二人降都降了,楊釗也接受了他們的投降,葉暢為邊將,豈能當著楊釗使者的面,當著兩方數萬將士的面,拿他們奈何?
只要崔圓上來說話,他們就會被交接,由崔圓看管,那個時候,他們更無憂矣。
閣陂還想再說什麼,葉暢卻拔出了配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閣陂倒是有些膽氣,跪在那兒,目不斜視:「大使何苦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