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七年以後。
深冬的雪,落在遠方的屋簷上。
雪人在院子裏,掛著笑臉。
小朋友戴著厚手套,還在不斷地往雪人的身上拍著雪,小小的模樣,認認真真,一絲不苟,如同在雕琢自己準備傳世的作品一般。
“爸爸,你看,這是我堆的媽媽,像不像?”
小朋友跑到爸爸身邊,一臉驕傲地指著自己的作品。
爸爸的目光中卻露出了十足的嫌棄:“一點都不像,你媽媽要比這個雪人漂亮一百倍不止!”
“哇,那媽媽一定是天使!老師說,世界上最美的就是天使了!”小朋友的臉上充滿了向往。
男人朝小朋友露出微笑,隻是笑容中卻有一絲絲哀傷:
“不,在爸爸心裏,你媽媽,比天使還要美。”
“對了爸爸,今天老師教我們讀書,我學到一首詩,發現裏麵有媽媽的名字呢!”
小朋友興奮地開始念詩,展示自己課堂上的成果: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男人看著身邊這個長相酷似媽媽的小家夥,聽著他搖頭晃腦背出來的詩經,目光仿佛回到了七年以前——
那時,那個女人還沒離開他。
他曾經問她——對了,你的名字是怎麽來的?為什麽要用一個節氣來做名字?白露……白露……我還清明、立夏、小暑、大暑呢!
那個女人當時氣哼哼地嘲笑他,說他是個文盲——才不是節氣呢!我的名字是一首詩!是表達對心上人求而不得的詩!可美了!
然後,她就像現在這位小朋友一樣,搖頭晃腦抑揚頓挫地背了起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那個時候,淩子琛隻當玩笑來聽。
現在才發覺,她的名字竟然也這麽美。
近在眼前,遠在天邊。
現在的他,喜歡在寂靜的深夜裏,傾聽自己的心跳聲——因為,那也是她的心跳聲。
她活在他的心裏,真真正正,切切實實。
那年,孩子順利出聲了,他的移植手術也一切順利,隻不過淩子琛醒來之後,很久很久,都沒看到白露……
他問每一個人——
“白露呢?”
“我媳婦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白露生下孩子之後就失蹤了,我得把她找回來!你看到她了嗎?”
起初,所有人都瞞著他,沒有人敢告訴他真相。
他像是一個瘋子,不顧術後初愈的身體,甚至連孩子也不管了,就一味地瘋狂地找著,問著,像是中了邪。
心髒移植手術之後,很容易會出現排斥反應,如果不注意護理的話,則更危險——
最後,是何曾,拿著那些白露早就簽署好的一係列同意書和手術文件,擺到了他的麵前!
那一刻,淩子琛,忽然明白了,什麽叫做——心哀若死,追悔莫及。
白露原來早就生了病,隻有一年的時間可活,所以,才那麽拚命地,想要嫁給他……
原來,她自己,就是心髒的捐獻者……
懷孕,生產,幾乎耗盡了她生命最後一絲力量……
在生死抉擇最關鍵的時候,她竟然不是求醫生救救她,而是在哀求醫生,不要猶豫,取出自己的心髒,為他移植……
淩子琛甚至想過要去自殺,因為實在是太想念她了,他無法忍受這種折磨,他想去找她!
可是,何曾卻罵醒了他!
“淩子琛,你現在有什麽資格死?!”
他的命,已經不是自己的,而是白露給的,他沒資格死,而且必須要努力地活!
從那以後,他就愛上了黑夜。
因為,隻有在深夜,他才能那麽清晰地聽到她的心跳聲——就像她還在他身邊,與他對話一樣……
時光打馬,日月如梭。
一年又一年,就這樣過去了——
白露離開的十年之後。
她所給予淩子琛的那顆心髒,也終於走到了盡頭……
淩子琛的生命時鍾,宣告停擺。
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一直在呢喃著什麽,模糊不清……
有人將耳朵貼近他的唇邊,仔細分辨,方才勉強聽清,他所說話的內容,竟是反反複複地念著一句詩經: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白露,我來了。
——白露,你怪我遲到了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