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里沒人多說一句話，葉維懶懶的睡著自己的覺，琢磨著自己的爺爺叫自己回來會是因為什麼事情，而另一邊的林紫炎，看了那副字，看了許久，坐在了紫檀木的椅子上，品嘗著葉楓泡的那壺雨前龍井，茶香斐然，入口之處又有些微的甘甜。
後院中，林老爺子和葉老爺子，兩個頭髮白的跟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場雪一樣的老頭，此刻沒了剛才那副談笑自若的樣子了，沒了小輩在場，老個老頭也都卸去了一身的氣度，兩人下的那叫一個難解難分，十六道的棋盤上落子如飛，不時會有黑白子下場，再上場。
一個個棋子就像是戰場上威武雄壯的士兵，拿著砍刀和長槍為自己的統帥攻城陷。
棋盤上是烽火連天的戰局，期盼下是兩個老頭子吹鬍子瞪眼的叫罵聲。
「林老頭，你下棋能不能不要這麼拼死拼活，咱老兄弟都認識了幾十年了，你就不能緩口氣！」葉老爺子看著被林老爺子黑子圍死的一顆白子，痛心疾首。
林老爺子笑呵呵的從棋盤上將圍死的那顆白子拿了下來，挑著眉頭嘻嘻哈哈：「死老頭，有能耐你用你的白子來吃我的黑子啊，有能耐你就來，沒能耐就讓我吃了。」
「不要欺人太甚！」葉老爺子一顆子下在了左六橫五的地方，瞬間幹掉了林老爺子三顆黑子。
「死老頭！這麼大把年紀了，居然還玩陰的，你兒子女兒孫子孫女知道你這麼無恥不！」林老爺子剛剛還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現在看著自己落入敵手的三顆黑子，登時就氣得眉毛一翹一翹的。
「林老頭，我都叫你林老頭，你卻一直叫我死老頭，是不是真的希望我快死啊。」葉老爺子摸了摸鼻子，呵呵一笑。
「那不行啊，你要死了，就沒人能和我對弈了，當年那群臭棋簍子，死的死，埋的埋，活下去的已經沒幾個了，你要是再死了，那我咋辦，沒人玩了啊。」說到這裡，林老爺子的臉上露出一抹悵然。
這個話題貌似有些沉重，兩個老人對視沉默了許久，他們如今年紀一大把，當年的發小，紅顏，朋友，兄弟，一大半都已經埋葬進了黃土之中。
時間這個東西，總算令人愛恨交加，它能夠讓死去了的小草重新煥發生機，能夠讓冰川融化成河流，能夠撫平受了傷的心靈，但是它更能讓存在的慢慢消逝，能夠讓一切都化作回憶，能夠帶走生命，血肉，留下一個令人有些哀傷的墓碑。
所有人，所有事，一念起便是滄海桑田，一念落，再回首，一片荒蕪沙丘，沒有了當年痴心愛著的人，舊友死去，無數的黃土下埋葬著無數的野心和妄想。
為了公主而持槍的少年還戰鬥在沙場，敵人的鮮血浸滿了長槍的槍柄，少年回首望向城牆，紅顏遲暮，早已不知在何時，心愛的女子，以嫁他人。
還有啥呢，人生一世，不過百年。
「唉。」林老爺子嘆了口氣，伸出手從葉老爺子的棋盒裡捻起一顆白子，放在了棋盤上，然後他由自顧自地執起自己的黑子，放在了一個落點處，然後靜靜的看著葉老爺子：「你輸了。」
林老爺子對自己這一手顯得很是得意，而對面的葉老爺子則是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表面上滿身仙氣，實際上下個棋都要插科打諢潑皮無賴的林老頭，指著林老頭，葉老爺子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後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你這傢伙活了這麼久都看不開，你想幹什麼就去干吧，哪一天輸得連衣服都沒得穿了，怎麼樣我這裡還是會給你留上一口吃的。如果你不幸死了，我要是不在了，那也會讓葉家人幫你收屍。」
林老爺子哈哈一笑，拍了拍葉老爺子的肩膀，中氣十足，霸氣無雙的說道：「我就等著你這句話了，成王敗寇，我已經活的夠久了。葉鎮南，知道嗎，起初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最後霓裳選擇的是你而不是我，但是後來我懂了。」
聽到林老爺子說出了霓裳，葉鎮南看了眼天，天空清澈如同蔚藍的大海，幾朵白雲點綴，樹影斑駁，嫩綠的枝葉隨風而起，葉鎮南喃喃道：「選擇了我，而不是你，為什麼呢。如果選擇了你，霓裳現在肯定還活著吧，也不會跟著我被戰火波及了。」
「因為你更懂什麼是書生意氣。」林老爺子說到這裡，也不免有些傷感：「我一直追求的是武道極致，早些年遍觀天下史書哲理納言經義，妄圖以書生入道繼而悟道最後成道，可是最後還是被書生意氣所累。而你不一樣，從你最後選擇拿起槍杆子保衛了百姓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輸了。」
「棋差一招，就是滿盤皆輸。她選擇了你，在戰場上不惜冒著槍林彈雨也會站在你的身後為你擊鼓而鳴，為了你哪怕隨時都處於危險情況之下也在所不惜。吃糠咽菜，放劍放天涯，只為情故，雖死無悔。」林老爺子說著話，握了握拳：「可能我是錯的，但是現在的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葉鎮南，有時候我真的好羨慕你，即便沒能一起終老，至少霓裳一直愛著你，直到她死。」
聽到最後，林老爺子說出，直到她死的時候，葉鎮南有些傴僂的身軀微微一顫，微閉雙眼，似乎是回到了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那身穿著一襲白衣的女子，在自己的身後為自己加油，堅信自己能夠從一次又一次的戰火中歸來，做一個保家衛國的英雄。
那個時代死去的人太多，那是一個人人皆為英雄的年代，直到勝利的號角響徹了整個戰場的時候，才有時間去緬懷和祭奠。
可是呢，該死的人全都死去了，回憶只是手掌中的沙，無論如何飛揚，手中沙終歸是無法化作當年的那一方沙做的城。
我站在時間的彼端，你輪迴而去，百年之後的某一天，再相見，你是否還是那一襲白衣勝雪，你是否，還願意站在我的身後。
葉鎮南淚流滿面，許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