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亦何懼

  聞著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慕清婉閉上眼,趕了一整天的路,剛才又擔驚受怕,此刻鬆弛下來,眼睛一閉,才感覺到這副身子有多累,沒多久便窩在他懷裡睡熟過去。 

  第二天早上慕清婉是在冷寂焦急的叫喊聲里被驚醒的。 

  迷迷糊糊睜眼,便看到那張異常焦急的臉,滿額頭都是汗珠子,她一下子就被嚇醒了,下意識地去瞧旁邊的夏侯冽,此刻他的臉色白得幾近透明,皮膚下面有幾條很明顯的黑線,像是黑而細長的蟲子在爬行一樣,他拚命咬緊牙關,臉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冽——」慕清婉驚叫一聲,立刻坐直了身子替他把脈,竟是蠱毒提前發作了,她趕緊從懷裡掏出了一個藥瓶,給他餵了一顆藥丸,又用金針封住他各處大穴,只是這樣僅僅只是救急而已,他中毒已經將近一個半月了,靠金針和藥物提著才沒有發作,這次如果再沒有解藥,只怕…… 

  「我沒事……」夏侯冽慘白著一張臉,拚命地想對她笑,一股黑線突然又竄過他的臉頰,那抹笑容才到唇角便僵在了臉上,他悶哼了一聲,身子開始輕顫起來,雪白的臉一下子變成了烏青色,似乎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以至於他的嘴唇都被咬破了,一縷血絲從他的唇角溢了出來,不是鮮紅,而是詭異的黑色。 

  「冽……」慕清婉心中大駭,緊緊抱住他逐漸開始抽搐的身子,朝下面望了一眼,狼群依舊沒有散去,此時就算想要上峰頂也不能夠,她急得眼淚都涌了出來,尖聲道: 

  「冷寂……快……快照昨天冽所說的,現在背著他飛下去……」 

  冷寂臉色亦是一片青白,連聲音都有些發抖:「婉主子,現在已經無法飛到安全之處了,狼群昨夜又增加了許多,方圓百里都是狼,如果只我一個人尚且能夠飛到,但是要背一個人,根本沒辦法,只怕在中途就會墜下去……」 

  「那怎麼辦?」慕清婉已經急得六神無主,眼淚像是開了閘的洪水一樣泄了出來,夏侯冽鬆開緊咬的唇,無力地輕喘:「婉……不要哭……不要哭……」 

  他每說一句話,嘴角就流下一絲黑血,他伸手想去替她擦眼淚,可是才伸出來便無力地垂了下去,兩隻手跟臉色一樣青白,慕清婉抓住他的手,迅速看到有幾縷黑線從手背的青色血管里閃過,她全身都發起軟來,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像是在油鍋里煎熬,痛得她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冽……冽……我不哭……我沒哭……你別說話了……求求你別說話了……」慕清婉緊緊抱住他,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 

  夏侯冽低聲輕喃:「婉……對不起……婉……婉……」 

  她拚命握緊他的手覆上自己的臉,感覺到上面徹骨的冰涼,彷彿將她的心都凍結起來,「我在這……我在這……我會一直陪著你……你別說話……冽……求你別說話了……」 

  他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身子劇烈一抽,雙眼猛地睜大,全身一下子都僵硬了,悶哼一聲,驀地暈倒過去。 

  「冽……」慕清婉嚇得肝膽俱裂,只覺得自己整個身體和所有思緒都被心頭湧起的恐懼撕扯成了碎片,她的手無亂地撫摸著他的臉,嘴裡喃喃地念著: 

  「不……不要這樣……老天爺……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們……冽……求你醒來……」 

  她滿臉是淚,拚命掐他的人中,可是還是喚不醒他。 

  夏侯冽在昏迷之中身子仍是不停地抽搐著,彷彿不能忍受這樣劇烈的痛楚,慕清婉已經用盡了一切辦法,可是仍是毫無作用,只能緊緊地抱著他,那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與恐懼幾乎快要將她逼瘋了。 

  樹底下的狼群還是拚命吼叫著,一夜的堅守已經讓它們有點不耐煩了,並開始拚命地用爪子抓撓樹榦,整棵樹都被它們弄得搖搖晃晃起來。 

  慕清婉抹了抹臉上的淚珠子,知道自己必須冷靜下來,不能這樣坐以待斃,夏侯冽的命就握在她手裡,她絕對不能讓他有事!絕對! 

  她讓冷寂抱住夏侯冽,站起身朝四周看過去,只是這一看不要緊,當看到數十頭棕狼在慢慢從分開的狼群中間朝大樹走近時,頓時面如死灰,連哭泣都忘了。 

  冷寂發覺她的異樣,趕緊順著她的視線往下看,也是嚇得連聲音都變了: 

  「天,是棕狼……」 

  青皮狼不會爬樹,所以只能在下面守株待兔,只是棕狼就不同了,不但會爬樹,而且爪子還特別尖銳,幾秒之內就能將人整個撕碎,也就是說,死神已經在朝他們慢慢靠近了。 

  她怔了一下,突然想到夏侯冽身上的暗器,趕緊去掏他的衣袋,順利找到了幾十根細小的冰針,遞給冷寂道: 

  「等棕狼一靠近,你就用這些冰針對付它們,只要它們一死,咱們暫時是安全的。」 

  冷寂點點頭,極目望過去,臉色微變:「婉主子,來的棕狼只怕遠遠比這些冰針多,這樣也不是長久之計……」 

  慕清婉讓夏侯冽重新靠回自己懷裡,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果然,剛才她看到的只不過是一小部分,還有一大部分被樹遮住了,現在離得近了,才發現根本不只數十頭,起碼有上百頭,經過連番驚嚇,她的臉色都變得木然了。 

  好半晌才喃喃出聲:「難道真是天要亡我們?」 

  冷寂擔憂地望了望她懷裡的夏侯冽,又望了望她,也不由得鼻子一酸,哽咽道:「婉主子……」 

  「冷寂,別擔心,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咱們總會想到辦法的……」 

  她雖是這樣說,可是話里的不確定連她自己都聽出來了,在這樣的絕境中,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呢。 

  慕清婉茫然地替夏侯冽擦著嘴角的污血,不停地在他的臉上親吻著,從來沒有一刻這樣的彷徨無助,下面的狼群正爭先恐後地叫著,吼著,跳著,不同於昨夜的凄厲,此刻帶了些歡快和欣喜,想必是因為棕狼的到來讓它們覺得樹上這三個獵物已經到了嘴邊,終於可以一飽口福了。 

  慕清婉靜靜地往下望了一眼,那些棕狼已經離他們所在的這棵樹只差幾十米了,她甚至都看到了它們興奮的嗜血眼神。 

  看著看著,她突然輕笑出聲,對冷寂道:「冷寂,看來咱們真的要葬身狼腹了呢,你怕不怕?」 

  冷寂肅然道:「大丈夫頂天立地,死又有何懼?」 

  「說得好!冷寂,雖然咱們名為主僕,但是我和冽早就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兄弟看待,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是一種莫大的福氣,反正如果冽死了,我活著也沒什麼意義了,咱們就一同上路,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 

  她說著伸出一隻手去,冷寂將他的手疊了上來,慕清婉將夏侯冽的手也疊了上去,三隻手在空中緊緊相握,兩人眼中都帶著無比的堅定。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以後的生命中,如果沒有了冽,那麼,她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 

  就這樣吧,或許,這也是另外一種圓滿。 

  她不再焦慮,將懷中的夏侯冽緊緊地抱住,頭靠在他的懷裡,聽著他輕輕淺淺的心跳聲,耳邊呼呼的冷風刮過,底下狼群里仍在鼓噪,只是此刻,她卻只覺得安然和滿足。 

  冽,別害怕,無論你到哪裡去,我都會一直陪著你!永永遠遠地陪著你! 

  這一刻,氣氛正凝重而肅穆,突然一聲熟悉的雕嘯破空而來,慕清婉心裡一震,立即睜開了眼,順著聲音往天空一看,頓時狂喜地抓住了冷寂的手: 

  「是鳳兒和鸞兒,冷大哥,咱們有救了,咱們有救了……」 

  冷寂順著她的眼睛看過去,果然看到頭頂上飛過兩隻巨大的蒼雕,「你認識它們?」 

  慕清婉喜極而泣地點頭,「它們是我師父養的,從小跟我就特別熟,我叫它們下來。」 

  說著她吹將雙手放到嘴邊,很快一聲清脆的哨聲便響起來了,冷寂看著那兩隻蒼雕一聽到她的哨聲便一個瀟洒的低俯,然後一個漂亮的迴旋,很快朝他們飛了過來,穩穩地落在他們所在的樹梢上。 

  蒼雕是玄冰山上比青皮狼更為厲害的存在,成年的蒼雕爪喙尖銳勝金剛,即使是身如銅鐵的成年青皮狼也禁不起它們的一爪之力。 

  故而青皮狼十分懼怕蒼雕,所以在鳳兒高嘯的同時,整個青皮狼群也是騷|動起來。 

  鳳兒和鸞兒是一對夫妻,一見是慕清婉,立即發出喜悅的高嘯,兩隻雕撲扇了一下翅膀,將她緊緊地圍在中間,尖利的嘴巴寵溺地在她的臉頰上輕啄著,這是他們慣常的見面禮儀,以前每一次慕清婉和赫連恆之四處去遊歷歸來,回到縹緲峰時,它們都會如此地歡迎他們。 

  成年的蒼雕可以乘坐,但是鳳兒和鸞兒十分驕傲,以前除了他們師徒三人以外,它們絕不會讓任何人騎坐,慕清婉跟它們介紹了夏侯冽和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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