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

  直到聽到夏侯冽有聖旨降下,慕清婉如枯井般的眼神里這才有了波動,她迅速起身來到門邊,打開門卻沒有看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見到的人,只看到了李長安托著一個盤子站在門外,上面放著一個白瓷碗。 

  裡面,是黑漆漆的湯藥,那股味道,竟是那樣熟悉。 

  此刻,李長安看向她的眼神盛滿了哀傷和憐憫,將葯碗遞到她面前,哽咽道: 

  「娘娘,請您趁熱喝下吧。」 

  血色一點一點從臉上褪去,慕清婉怔怔地看著那碗黑漆漆的葯汁,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話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幾近破碎: 

  「這是……他賜下的?」 

  李長安垂下頭去,用袖子抹了抹淚,「萬歲爺說,如果這是您的心愿,他願意成全你。」 

  慕清婉聞言就像是被一桶冰水兜頭澆上來,刺骨的寒侵入血液里,讓她全身都開始打顫,她用力掐了一下掌心讓自己冷靜再冷靜,凝視著李長安: 

  「李公公,求您帶我去見他,我有話想跟他說。」 

  李長安為難道: 

  「娘娘,皇上已經下旨封|鎖龍御宮,任何人不準出入,奴才……」 

  「咚——」的一聲,慕清婉一下子跪倒在地,慌得李長安臉色煞白急忙去扶,顫聲道: 

  「娘娘,您可萬萬使不得,您這是存心讓奴才死無喪身之地啊!」 

  慕清婉忍著眼淚,凄然道:「求您了,李公公,帶我去見他一面就好。」 

  她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原本,她是一片好意,不忍他痛苦,卻沒想到讓他產生了這樣大的誤會。 

  想到他三天前那副崩潰的模樣,她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 

  她澀然地看了看狼狽不堪的自己,想著這三天的景況,這到底是怎麼了? 

  兩個人好不容易在一起,本該是溫馨甜蜜的,可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必須把真相說出來,她不要讓兩人再受這樣無謂的折磨了。 

  「娘娘,並不是奴才不幫您,而是現在萬歲爺的確不在宮裡,他下旨要奴才把葯送到這兒來之後,便攜著楚妃娘娘出宮……」 

  見慕清婉臉色一下子僵了,李長安頓時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忙解釋道: 

  「今天是周大夫的生辰,所以……」 

  慕清婉看向窗外,嘴裡喃喃地念著那熟悉又陌生的兩個字:「楚妃?」她轉過頭來,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是周楚若吧?」 

  提起這個名字,想起之前在這個皇宮裡的種種,竟恍如隔世般,有一種重生的感覺。 

  原本,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可是當真真切切地聽到他和另外一個女人在一起時,她的心還是痛了。 

  終究,還是忍不住嫉妒呵。 

  她沒有再說話,慢慢地走到窗戶旁邊,推開,然後深呼吸一口氣,已經入秋了,連空氣中都充滿了蕭條的味道。 

  她仰起頭,閉著眼靜靜地讓陽光照在自己的臉上,等到再睜開眼時,眼底的迷濛已經盡數散去,一片清明。 

  關上窗戶,她撫著小腹走到李長安面前,剛才她靜思的時刻,李長安也不敢上前打擾,只暗暗吩咐芍藥把湯藥又去熱了一遍。 

  所以此刻,在他手中端著的葯,仍舊是熱氣騰騰的。 

  她伸手端過那碗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然後一仰頭喝了個乾淨。 

  「娘娘——」李長安見她如此,不由得失聲喚道。 

  慕清婉喝完將碗遞給他,輕笑了一下,李長安看到有晶瑩的淚珠子從她眼角滑落下來,不過很快被她用力擦去。 

  趁著藥效還未發作之前,她走到一旁的桌案前坐下,拿出一張紙箋,提筆寫了幾個字,然後吹乾了墨,折起來遞給李長安,「公公,請您替我把這個交給皇上吧。」 

  李長安點點頭,小心地塞到自己的袖子里,想起自己剛才的失誤,怕引起兩人誤會,他想了想,語重心長道: 

  「娘娘,您可一定要保重身子。萬歲爺不過是一時糊塗,孩子沒了以後還會有的,重要的是……兩個人在一起,一定要彼此信任,如此才能兩心相依,兩情相守,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到最後只會苦了你們兩個人。」 

  「李公公,謝謝您,我記住了。」 

  是啊,愛情的基石便是信任,就算兩個人在一起吃苦,也是幸福的。 

  以前是她太過糊塗,不懂得這個才讓兩個人白白受這樣的折磨。 

  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會這樣傻了。 

  周昌隆自在雲氏一族倒了之後在朝中的地位更是如日中天,不過因為有了雲嵐山的前車之鑒,聰明如夏侯冽怎麼可能允許朝中|出現第二個雲嵐山? 

  所以,在重用他的同時,也不忘提拔與他常常意見相左的朝廷大臣,以至於現在整個朝堂之上分屬兩派,而夏侯冽坐居上位,在中間調停,兩邊都利用,且兩邊不得罪,可謂遊刃有餘。 

  今日是周昌隆六十大壽,以他在朝中的地位,再加上今天皇上和楚妃娘娘親臨,無疑是賓客盈門,熱鬧非凡。 

  這樣的場合,無非便是虛與委蛇,阿諛奉承,夏侯冽雖然心底厭煩至極,仍是維持著得體的儀態應付著,周家父女的算盤他不是不知道,自從他廢了慕清婉這個皇后之後,後宮的嬪妃們又開始明爭暗鬥起來,尤其是周楚若,幾次暗示她父親聯合朝中大臣連名上奏,曰后位久懸,於國體不和,又怕引來後宮動蕩,勸他早日重新立后。 

  而三天前的事,他雖然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卻早已調查清楚,李太醫分明就是受了周楚若的指使,故意透露這個消息讓他知道的,目的就是想借他的手除去這個可能和她爭寵的人。 

  看來,即使他沒有明著公開清婉的身份,可這樣嚴密而特殊的保護,已經讓她在宮中成為眾矢之的了。 

  雲初意和雲蘿那邊肯定也會有所動作,目前他還沒辦法一下子將雲初意的勢力連根拔起,而今,保護清婉的最好辦法便是將禍水東引,讓周楚若和雲蘿去鬥法。 

  而今天出席周昌隆的宴席,將周楚若推上風口浪尖,便是他計劃的第一步。 

  清婉…… 

  他閉了閉眼,心裡默念著這個名字,原本以為在這三天已經平復下來的痛楚又開始隱隱叫囂起來。 

  等宴席結束,走出周家,他只覺得倦得慌,胃也開始隱隱作痛。 

  這次夏侯冽親自出席周昌隆的生辰宴無疑給周楚若掙足了面子,此刻,她一臉嬌弱地挽住他的手從門口走出來,見他步履匆忙地就要往轎輦走,忙垂頭嬌聲請示: 

  「皇上,臣妾能不能和您共乘一輦?」 

  夏侯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手從她的手腕里抽出來,並避過她故意靠過來的兩團柔軟,「朕身體有些不適,你自便吧。」 

  說著,他就自顧自地踩著太監的背上了轎子,丟下周楚若氣得臉色發白地站在原地。 

  見周圍的奴才都向自己看過來,為了不失面子,周楚若趕緊搭著婢女的手上了龍輦後面的轎子,一上轎便重重地將手中夏侯冽剛剛賜下的玉釧兒摔到了坐榻上,掩面低聲啜泣起來。 

  偽裝的堅強和得意再也掩飾不住她心裡的酸痛與苦楚,這幾月以來,皇上的心思她從來沒猜透過,明明上一秒還對你柔情蜜意,下一秒便可以重重地把你傷得體無完膚,她想爭取他的心,卻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 

  因為他根本沒有給過她任何機會。 

  靜靜地哭了一會兒,她突然停住了眼淚,周楚若,你這樣輕易地就放棄了么?你從小的夢想呢?你親口答應爹爹一定要當上皇后的那股子自信與勇氣呢? 

  不,她不能如此輕易地放棄,她周楚若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柔媚的眼中閃過一抹精光,周楚若尖利的手指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皇后之位,皇上的心,她都要得到! 

  夏侯冽一下轎便直奔勤政殿,到了殿門口,他很快揮退了後面的侍衛,將李長安喚了進去。 

  「她……」喝了葯沒有? 

  他深呼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想要將在自己心裡盤旋了一整天的疑問脫口而出,可是才吐出一個字,他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一股深深的恐懼襲上心頭,他突然怕聽到答案。 

  他煩躁地鬆了幾顆扣子,然後開始在殿中央踱步,幾次看著李長安欲言又止。 

  李長安在心底嘆了口氣,他想起慕清婉塞給他的那張紙,連忙遞給了夏侯冽,「這是娘娘讓奴才給您的。」 

  夏侯冽伸手接過,在御案后坐了下來,定了定神,這才翻開手中素白的紙箋,上面有六個蠅頭小楷,字如其人,雋秀而優雅。 

  惟願相濡以沫。 

  他怔愣地看著這個六個字,半晌沒有動彈,眼睛直直地盯著,那墨色的大字一個個躍進他的眼帘,然後一點一點落在他的心裡,一下子熨平了他所有的焦慮與彷徨。 

  他顫著手想去撫平上面的摺痕,卻聽到一聲清脆的狗叫聲從腳下傳了過來,低頭一看,卻是暖暖。 

  暖暖自從慕清婉離宮之後,便一直是夏侯冽撫養,所以現在已經跟他關係特別親昵,此刻,它呼呼地叫著,胡亂地咬著他的衣擺,模樣焦躁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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