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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71章 尾聲 流邪

  【漓雨紀年350年·多彌芬城·喰境】 

  日復一日的雨把多彌芬籠罩成了一個小小的雨世。四面來風,像起了一層永遠散不去的霧,吹不透也吹不散,所有的東西也都變得模糊了起來。碧綠色的湖水在綿密的雨里飄散出細碎的漣漪,四面的山嶽像一片片漆黑色的剪影,貼扣在遠方的天壁上,猶如一排肆意張開的巨獸的獠牙,把這片名為喰境的湖泊輕輕地含在口中。在多彌芬城,喰境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無論雨下的再大,雨下的再多,雨季來的再過漫長,喰境的湖面也不會上漲分毫。 

  兩個少年沒有撐傘地坐在湖邊,長長的頭髮和明亮而又皎潔的瞳孔都被大雨漸漸淋濕。 

  流邪的手裡拿著一個輕巧的白色的面具,右手裡是一隻蘸著紅色染料的筆。這樣的筆在多彌芬很多見,通常是少女用來梳妝用的畫眉筆。他認真的在面具上一筆一劃的塗抹著。這似乎是流邪的一個習慣,在每一天的暮色即將來臨的時候,他都會靜靜地呆在這裡,畫一個面具。 

  瀾析拖著下巴看了他半天,終於沒忍住把在心裡藏了許久的疑問問了出來,「流邪,你為什麼做這麼多面具啊?」 

  流邪沒有說話,就像沒聽見一樣,依舊認真的畫著手裡的東西。大雨覆蓋的天色漸漸暗淡了下來,淅淅瀝瀝的雨聲像夏日叢林間嘰嘰喳喳叫嚷的知了,在耳旁煩人的叫囂著。就在瀾析無所事事的時候,流邪手裡的面具也完成了,這個時候他才回答說:「人最不會掩飾的就是自己的情緒,是開心是難過,是笑是哭,無論是什麼樣的情緒都會被直接寫在臉上。但是有了面具就不一樣了,它可以掩蓋住你的喜怒哀樂而不讓別人看到,一千張面具也就有一千張臉,千冕千面。」 

  瀾析在口中喃喃著:「千冕千面……」 

  「好了不早了,我們回去吧。」流邪將面具揣在懷裡然後站了起來。瀾析點了點頭,跟在流邪的身後走著。兩個少年的身影倒影在碧綠色的湖水裡面,被光影拆散的模糊,最後漸行漸遠,消失了蹤影。 

  【漓雨紀年441年·多彌芬城·離淵】 

  瀾析的全身被一陣陣劇痛侵襲著,就像是在幾千米幾萬米深的海底,巨大的水壓從所有的方向壓擠著軀殼,有很多很多的水草纏繞著四肢,血液被一點點地抽干,皮膚一點點出現了褶皺。光陰瞬間飛逝百年,瀾析只覺得自己在眨眼間就蒼老了好幾百歲。 

  他突然被驚醒,卻發現自己竟然在一間竹子築成的小屋裡。在床鋪旁邊是一個窗口,幾率清澈的陽光像輕柔的涓流一樣流淌進來,溫熱的覆蓋在臉上。瀾析發獃的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自己,發現身上竟然連一點傷口都沒有,那剛才那種難以忍受的劇痛是怎麼回事?難道只是一個夢境嗎?他從床上下來走到窗旁朝外面看著,有陽光,有竹林,有溪澗,有高山,天空如被雨水沖洗過一般清澈,幾隻鳥雀撲哧著翅膀在竹林間飛舞,嘰嘰喳喳的叫著。這是瀾析第一次看到雨水以外的事物,很久很久以來他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他臉上的笑容愈來愈濃了,彷彿完全忘記了剛剛發生的事情。 

  突然,一聲清脆的響聲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回過頭,發現面前乾淨的桌子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擺好了兩個畫著藍色瓷花的杯子和茶壺。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人站在那裡,寬大的衣袖挽起,露出纖長白皙的手臂,修長的手指在陽光的映襯裡彷彿潔白無暇的美玉,他輕輕舉起茶壺往兩隻杯子里斟著茶。做完這些后,他轉過身,做出了一個邀請的手勢,笑著對瀾析說:「請坐。」 

  瀾析睜大了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個人的臉。那張臉很美,面色稍顯蒼白有一種孱弱的美感,薄薄的嘴唇如同鋒利的刀子,紅潤鮮艷。一隻冰藍色的瞳孔一隻黑灰色的瞳孔,彷彿兩顆溫潤的寶石,鼻樑又高又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但是這張臉瀾析再熟悉不過了,幾乎每天照鏡子的時候都能看的到,因為他們兩個人竟然長得一模一樣。 

  他們一黑一白的相對而立,完全相同的面容里,一個掛著微笑一個卻帶著驚愕。 

  「你是誰?」 

  「神荒。」 

  「你怎麼會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因為我的身上流淌的,是和你一樣的血。」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個就要問你自己了。先喝一杯茶吧。」 

  瀾析猶豫了一會,然後舉起面前的茶杯輕輕喝了一口。只聽對面的神荒說:「雲林竹每年的冬天都會剩下三片到五片的竹葉,上面會殘留冰涼的雪水,清晨摘取的時候還會留有一天最開始才會有的溫潤的露水。用滾水泡之,味道醇香清厚,可以說是茶中的極品。」 

  「神荒……你真的是神荒嗎……神荒不是泅海海域最兇惡的凶獸么……應該凶神惡煞的才對啊……怎麼會像你這個樣子呢?」瀾析不解地問。 

  「神荒是每一代祭司的坐騎,需要祭司的血液才可以把我喚醒,所以我既可以隨人而惡,也可以因人而善。喚醒我的人如果是心地善良之人那我便也是心地善良的,就比如你。」神荒微笑著說。 

  「我……我身上為什麼會有祭司的血脈……」 

  「因為你的父親。」 

  「我的父親?我從來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 

  「你的父親就是荒寒靈族的族長星祝,他從小被你的婆婆收養,和你的母親相戀並且生下了你,然而這個秘密也只有他們三個人知道而已。後來因為星祝的祭司血脈被發現,離開了你們。」神荒玩味的說:「上一次也是你的父親用血喚醒了我,讓我開啟了七神祭塔,多彌芬才迎來了這長達四百年之久的雨世呢。」 

  瀾析低下頭,拳頭放在膝蓋上,捏得緊緊的。 

  兩盞茶過後,神荒忽然望向窗外,淡淡地說:「冬天要到了呢。」 

  「什麼……」 

  「用不了多久,整個世界都會進入漫長的冬季了呢。」 

  瀾析突然想起了之前所發生的事情,他突然想起流邪離去時的背影,雖然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他能察覺的到一定有什麼事情在即將發生或者正在發生著。他看著神荒說:「流邪說要藉助我的血,他要來幹什麼?」 

  神荒的眸子里流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光,他說:「流邪是星祝花了半生培養出來的人,或者說是一種生物。他不同於人類的幻術師也不同於強大的幻獸,他是一個星祝為了實現他一生計劃所製造出來的東西。星祝是一個膽小卻做事縝密心細如針的人,所以他在流邪的身上也傾注了遠古祭司的血脈,但並不完整,為了就是防止有一天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有人可以代替他完成這件事情。因為流邪身上的血脈並不完整,所以他在你很小的時候就出現在了你的生命里,與你朝夕相處,就在剛剛他得到了星祝斃命的感應,將你帶到處於離淵中我的墓穴,藉助你的血將我喚醒,他現在應該正在使用那七神祭塔,試圖將這四百年的雨水全部凍結成冰呢吧……一旦成功,那真的是一片人間煉獄了呢。」 

  瀾析迅速站起來拽住神荒的衣袖,兩張一模一樣的臉,相互看著,他痛苦地懇求著說:「……一定要阻止他……你讓我出去我要阻止他……我不要這片海域沉淪於冬季,我也不要這樣的雨再度存在我的生命里……我要去阻止他……」 

  「他可是你的朋友啊,你最好的你唯一的朋友啊。」神荒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 

  瀾析的眼眶裡湧出滾燙的淚來,咬著嘴唇說:「還來得及嗎……」 

  「七神祭塔一旦運轉起來,一切都會成為定數,什麼也都無法改變的,我也會再度沉睡。」神荒淡淡地說,「不過,因為這次的獻祭有些特別,並不完整,所以你現在還是我的主人,除了停止七神祭塔以外我可以幫你做一件事情。」 

  「任何事情嗎?」 

  「任何事情。」 

  「我想……我想讓……所有對我重要的人在這場浩劫裡面都可以活下來……」 

  「可以,我可以把她們全部冰封在多彌芬沉入海底,當多彌芬被發現的時候她們也會依此蘇醒,到時候你只需要聚齊火靈族的王權和風靈族的縫裳就可以解開我設置的封印。」神荒淡淡地說:「不過……你所說的人裡面,也包括流邪嗎……」 

  「……包括。」 

  「流邪因為血脈不完整的關係,獻祭之後就會死去,你確定你還要救他嗎?」 

  「我確定……我要親手殺死他。」瀾析一字一句地說。 

  「要救他只能將我的血脈與他融合在一起,那樣的話,他身體里全部的機能都會被重新改造,也就是說他會變成一個沒有任何記憶的嬰兒,然後被冰封在這裡。」神荒說:「他長大以後會有和現在完全不同的容貌和秉性,但他會帶有我的味道和我全部的能力,也就是說他會是新一代的神荒。」 

  「好。」瀾析輕聲說:「那我就等著他長大好了。」 

  【雪歷690年·約斯坦芬】 

  梨澈自從從多彌芬里逃出來以後,身體衰老的也越來越快。但是她卻漸漸喜歡上了現在的生活,每天都可以曬到溫暖的陽光,聽到枝葉在有力的拔節的聲響,一年一年的走過去,她看到了很多和以前不一樣的事情。她還記得當初在多彌芬所遭遇的那場浩劫的可怕,漫天席捲的冰雪像天災一樣砸在了汪洋大海里,溫度驟然下降,所有的東西都在驟然結冰,包括她自己,寒冷的觸感封住了所有的溫度,所有的視覺和所有的聽覺。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還會有如今這樣安逸的生活。 

  在獲得自由的時候,耳旁忽然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她看到在自己身旁的地面上,竟然躺著一個像是剛剛出生的嬰兒。嬰兒長得很好看卻很奇特,全身都在散發著熱量,像是雪地中的一枚可以取暖的炭火。兩隻眼睛又打又圓,黑洞洞的,像兩個看不見底的深淵。梨澈隱隱約約可以猜的到這個孩子的來歷,但梨澈也狠不下心丟下這個孩子不管,於是就帶著他一起離開了多彌芬。這麼多年以來,他們一直都生活在一起。他就像梨澈所懷念的瀾析一樣,管她叫婆婆。 

  一路來,他們顛簸了許許多多的城市。 

  少年的身體長得很快,才幾年的時間,就長成了比自己要高上一個頭的小夥子。他有一頭黑色的頭髮,白的彷彿冰雪般透明的肌膚。最奇特的是他的那對眼睛,不像小時候那樣沒有光亮,變得很大也很清澈,格外的明亮,彷彿盛放著一碗從天上流淌下來的月光一樣皎潔。可是奇怪的是,竟然一隻是冰藍色的,一隻是暗灰色的。梨澈也說不上來這是為什麼。 

  少年總是這樣憂傷的問著她:「婆婆,我是哪裡來的?」 

  梨澈說:「是在來約斯坦芬前我在一個小鎮上撿到的。」 

  少年有些失望地問著:「婆婆,我有名字嗎?」 

  梨澈笑著說:「不,你沒有。」 

  雪又開始下了,彷彿漫天白色的柳絮。 

  瀾尾雀成群在蒼白的空中飛舞,遙遙相望著不遠處那一排若隱若現的雪色山川。 

  天空里四散飛去的大鳥,抖落一地的羽毛。 

  一聲比一聲更加尖厲的鳴叫,彷彿一聲又一聲憐憫眾生的悲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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