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記得
夜幕漸漸降下,蟬鳴蛙聲點綴著盛夏的夜,清風拂動解去了白日裏的燥熱。
住的地方是村子裏的招待所,雖說硬件條件遠遠不如外麵,但總體來說至少幹淨整潔。
原本梁慕和蘇懷染住在同一個小院裏,現在看來,有些人會和他搶地方住。
這是行程裏麵的最後一天采風,明天梁慕帶來的這一行人就會返程,所以晚上這一頓晚餐特意從鎮上請了小有名氣的廚子來做菜。
小院裏,梁慕把自己帶來的酒順著水桶放進了井裏冰鎮起來,他轉身就見到江潯安在不遠處坐著,目光深遠不知在望著什麽地方出聲。
梁慕倒了兩杯茶向他走去,隨意調侃道:“別看了,人不在這。”
他那眼睛始終就沒離開過那個人。
江潯安斂起眸中情緒,神色淡淡的,接過梁慕遞過來的茶水,他喝了一口,是當地的野茶。
“你打算一直在外麵漂泊?”江潯安將視線轉向身旁的摯友。
“什麽漂泊,我這是工作,你見過哪個資深幹攝影的不用到處跑?”
梁慕這話說的不經意,但誰都聽得出是在掩飾些什麽。
江潯安放下茶杯,清淡的出聲道:“當年顧涼蓁結婚的時候你出了國,美其名曰進修,後來她離婚了,你也就回來了。”
而現在,他又開始逃避了。
梁慕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骨,這本來是輪到他來調侃的,怎麽角色互換了?
“潯安,你現在變得很不識趣。”
明知道什麽不該提,卻偏偏還要提及。
江潯安但笑不語。
好一陣的沉默之後,梁慕的臉上這才出現了些許悵然之色,他望著空寂的天幕,兀自搖了搖頭道:“其實這種事情強求不來,命裏注定的沒有緣分,那就不用去強求了,各自過得好就行。”
雖說之前他和顧涼蓁差點結婚成了夫妻,可到底也隻是差了點。
江潯安不置可否,“顧涼蓁八歲的時候進了江家的門,那時候我伯母就把她當成兒媳婦來養,後來她嫁給那個人,又離婚,折騰來折騰去,誰也說不明白究竟折騰了些什麽東西。”
“不說她了。”梁慕自嘲的笑了笑,不再言語。
“那你倒是說說,那個給你養了五年孩子的女人,你打算如何?”
梁慕的臉色沉了沉,“潯安,你是特意來找我不痛快的?”
所以說這萬事萬物的命數誰也說不準,以前誰都以為顧涼蓁長大了必然嫁給江景川,可她的第一段婚姻以慘敗結束,後來眼看著她和梁慕的幸福觸手可得,卻突然被一個五歲的孩子和一張親子鑒定書而打破。
江潯安的身子向後靠,倚著木質的圍欄遙望遠方,他說:“倒是有個忙你得幫我。”
“什麽?”梁慕不解的看著他。
“今晚把你的房間讓給我住。”
“……”梁慕蹙眉看了他一眼,當下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江潯安的語氣坦然,神色清明,絲毫沒有一星半點的不好意思。
“你是來做慈善的,這裏的幹部還能不給你貴賓的待遇?做什麽搶我住的地方,而且我答應未必我的鄰居答應啊。”梁慕的語氣帶著幾分嘲諷,自己當然知道他為什麽要住這裏,故意這麽膈應他,也算是解了方才的仇。
這一棟小院隻有兩間客房,他的鄰居自然就是蘇懷染。
江潯安挑了挑眉,淡聲道:“當年是你牽的線,何不再做一件好事情?”
梁慕斜睨了他一眼,“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介紹你們兩個人認識。”
說話間,小院的門被打開,陸衡已經提著行李箱進來了。
“江先生,東西放樓上嗎?”陸衡看著江潯安問。
男人點了點頭,“左邊那間。”
“好。”陸衡得到了江潯安的意思,自顧自的把他的箱子提上了樓。
看樣子這房間不讓也不行。
見此,梁慕趕緊追上去,“誒,你別動我屋子裏的東西,好多器材呢,我自己收……”
好不容易等梁慕把自己房間的東西全部收好時,已經又過去了不少時間。
他看著在一旁等著的陸衡,耳畔傳來田野間的蛙聲,心上一計,遂衝陸衡使了個眼色:“你會抓牛蛙嗎?”
陸衡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有些猶豫道:“抓應該不難吧。”
……
晚餐是一群人聚一起在隔壁的大院落裏麵,梁慕對江潯安的身份也隻是簡單的介紹了一句,其他的也沒有多講。
梁慕帶出來的人也都是大學剛畢業沒有多久的,眉眼間都透露著年輕的張力和自信。
蘇懷染坐在他們中間,時間久了也時常會想起自己念書時期的那一段時光,應該算是她人生裏最具有回憶價值的時候。
年輕人之間的話題總要多一些,氣氛也顯得活躍些。
而江潯安和梁慕是在場年紀最長的兩位,兩人在一旁慢慢喝著酒,不參與那些孩子的話題。
江潯安坐在蘇懷染的斜對麵,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是很近,她故意選了個離他稍有些距離的位置,從見麵到現在,兩人幾乎沒有任何的交流,隻是間或有眼神交匯,她也會立刻將視線轉移開。
她這一晚上的‘冷眼相待’讓江潯安的情緒並不佳,但他平日裏情緒不外放,以至於別人也看不出什麽異樣。
但坐在他身側的梁慕自然是看清了這一點,他看了眼坐在對麵在認真吃晚飯的蘇懷染,心裏多少有些幸災樂禍的感覺。
最後端上來了一道菜,是典型的川菜做法,熱騰的幹鍋裏滋滋的冒著香氣,這道菜被擺在了正中間,聞著香味就已經讓人食指大動了。
江潯安的心思並不在這晚餐上,他的目光在幾次三番的不經意間還是會停留在對麵的她身上,也見她對麵前的那盤菜似乎很對胃口,連著夾了好幾次。
見此,他拿起筷子,也生出了想要嚐一嚐的心思。
入口肉質鮮嫩鹹香,恰到好處的麻和辣,確實不錯,他打算再動第二筷。
就在此時,耳邊就傳來梁慕的聲音:“這牛蛙做的可真不錯,就地取材,果然新鮮的很。”
江潯安那筷子遲疑了片刻,遂放下。
他的麵色如常,拿起自己的手機,雲淡風輕的出言說:“我出去回個電話。”
院子外,英俊高大的男人扶著牆壁,彎腰幹嘔,胃中空蕩本來就沒吃什麽東西,這麽一來更是難受得緊。
夏夜寂靜安逸,除了蟬鳴聲還夾雜著蛙聲,可聽到那聲音,江潯安的胃裏更是一陣翻湧。
有人從院子裏走出來,緩緩地走到他身旁,他抬眸望向來人,視線微微有些凝滯。
昏黃的路燈下,蘇懷染俏生生的站在他麵前,她手裏握著一杯水,嗓音低而緩:“梁慕故意讓陸衡去抓的,我就想到他是為了惡心你,你自己也不看看再動筷子。”
她記得這類東西是在江潯安看來是怪異的食物,他從來不碰的。
他接過她手裏的水杯,是檸檬水,遂將他胃裏那種不適感壓了下去,緩了一會兒後,他的麵色好了很多。
“謝謝。”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語氣莫辨。
他的聲音不大,混合著夜色,顯得有幾分迷離的味道,蘇懷染卻聽得清清楚楚。
但她好像沒有辦法回他一句,不客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記得他的習慣,看見他獨自起身離席,幾乎是下意識腦海裏發生的反應,支配著她的身體去倒水,然後走出來……
人最痛苦莫過於記得,尤其是那些不該記得的事情。
她不願意承認,可是卻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