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山中歲月容易過
蘇懷染所做的事情,以及她所有準備做的事情,都被完完整整的告訴給了江潯安。
連著那三份簽好字的離婚協議,一同被放到了他麵前。
彼時他已經度過了術後最危險的時間,他的恢複情況比所有人想的都要好,這是個樂觀的情況。
而當他知道這些事情之後,也沒有意料之中的情緒變化。
“她什麽時候走?”很久之後,他隻淡淡的問了這麽一句話。
“就是今天。”
說話時,陸衡還有些憂心忡忡的看了眼麵前的這三份離婚協議,按理說他本不該在這個時候拿出來,可是江先生主動提起,那也隻能如實說。
江潯安修長的手指撫過文件最下方的簽名處,他在想她簽字的時候在想些什麽呢,是不是多多少少會想到他一些?
半晌,他麵無表情的拿起那三張離婚協議,撕碎。
他還活著不是嗎?
既然上天再給了他一次活的機會,那有些事情是不是注定可以重頭再來?
……
三月,暮春的天氣難免陰鬱沉沉。
蘇懷染選擇了坐飛機進入藏地,幾年前她去過那,所以不擔心有什麽高原反應。
航班準時起飛。
一趟飛機上幾乎都是年輕人,也是,選擇坐飛機去西藏的不會有老弱病殘。
途中經停了一座城市,蘇懷染身旁的乘客也換了人。
那人隻帶了一個簡單的背包,戴著口罩看不見他的長相,唯一的特點就是他的個子很高,站在她麵前仿若擋去了她頭頂所有的光線……
蘇懷染起身讓他坐進去,卻沒注意放在腿上的書本,她立即彎腰去撿,而她麵前的男人比她更快,他隨手撿起那本書,正欲歸還她的時候目光卻在書頁上停留了一會兒。
她向麵前的男人伸出手,客氣有禮貌的出聲道:“謝謝。”
男人把書還給她,在她旁邊的位置上坐下。
飛機重新起飛,蘇懷染沒有再休息,而是再次翻開了她帶來的這本書,那書的封麵上的名字是——實用心髒病學。
臨降落前的半小時,她收起了那本書。
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好奇地出聲問:“你是醫生?”
“不是。”她搖搖頭,倘若是醫生也不會看這種東西。
“那是家裏有人生這個病?”
對方隻是很尋常的這麽問了一句,可她卻愣了好一會兒,家裏……
那算她的家人嗎?
“算是吧,我害怕我的孩子會遺傳到這個病。”她刻意不想那個人,隻說了自己的孩子。
男人拉下了帶了一路的口罩,露出一張英氣的臉,說道:“我看你不像是有心髒病的人,那生病的是你孩子的父親?”
蘇懷染皺了皺眉,她不是不願意和人攀談,可這個人三番兩次的提起她不想提的人,可真是煩人的緊。
男人看出了她的不悅,自然的解釋著說:“我也沒別的意思,我家裏也有這種病史,所以看到了就多問兩句,如果不該問,那就抱歉了。”
男人這麽一解釋,倒是讓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沒事,隻是離異女性都不願意提及自己的前夫而已。”
聞言,男人有些訝異,轉瞬就明了,識趣地不再提什麽。
一路無話。
飛機落地,取行李,一切都進行的順理成章。
而她以為在飛機上遇上的那個人隻是一個過客,可沒想到他們竟是一路。
林芝素有高原江南之稱,她最終落腳的地方是魯朗鎮的一所中學。
為期一年。
辦理完所有的程序都很方便,直到這時候,那個男人才正兒八經的向她自我介紹:“真巧啊,我也來自雲大,蘇老師,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
資料上麵顯示的是兩位從雲城大學來的援藏老師,他們兩人的資料被放在一起。
這個男人姓蕭,單名一個衍字。
他有一口不算太流利的普通話,說起英語卻是地地道道的紐約腔。
長期生活在國外的人性格也更為開放隨意,他大方地向蘇懷染伸出手以示友好,而她在遲疑了片刻後才同他握手。
“你好。”
彼時他們互不相識,也不知道互相的過去都發生過什麽樣的事情,隻是因為同一件事情而相處到一起的,天南海北的陌生人。
“蕭衍……”蘇懷染小聲地念了遍他的名字,忽而抬頭看著他說道:“你這名字,倒是和曆史上一位皇帝重名。”
“被餓死的那位梁武帝?”
蘇懷染忍俊不禁笑了起來,“看來以前也有人這麽說過你。”
蕭衍揉了揉自己的頭發,一臉有些崩潰的樣子,“怪就怪我父親給我取名字的時候沒有好好了解一下中華文化博大精深的曆史。”
……
這裏的生活很簡單,平日裏就是公寓和學校兩點一線。
蘇懷染問了下蕭衍住在什麽地方,入住的當天晚上,她敲了敲他的宿舍門。
男人的麵色顯然不太好,手撐在門框上,說話也有些有氣無力。
卻還是打趣著說:“這才剛分開沒多久,蘇老師這麽快就想念我了?”
風趣卻又正經的人往往會給人留下好印象。
她拿出一盒藥給他。
“我估計你應該是第一次進西藏,這裏的海拔不低,等會兒把這個藥吃了,早點睡覺。”她見男人拿著那藥研究,又補充道:“今晚不要洗澡也不要洗頭,注意不要感冒。”
看他這樣子就知道是有了些高原反應,但是好在身體素質好,也不會出什麽大問題,最多也就是難受一陣子。
“我們明明是一起下飛機的,怎麽你沒事?”蕭衍不免覺得有些好奇。
“我很多年前來過這,剛開始的時候也有點反應,後來也就沒事了。”
蕭衍明了的點了點頭,“大恩不言謝,蘇老師,咱們明天見。”
蘇懷染回到自己的宿舍,抬眼看了下時間,已經晚上九點。
她在床上躺下,奔波了一天卻一點也不覺得累,反而思緒越來越清明。
至今為止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做這麽個決定。
或許隻是因為她這一年經曆了太多的生死離別,而那一年在藏區得見天葬,自那時起她信了輪回這一說法。
而對於那些讓她痛苦的事情,她選擇了逃避。
哪怕逃避隻是懦弱的行為,那也比繼續煎熬來的輕鬆。
長夜漫漫,她希望夢裏麵不再有那人的身影,給她留一個幹幹淨淨的夜。
人這一生會有很多的際遇,在微不可查之間就會發生。
就像蘇懷染從沒想過在飛機上無意間遇上的這個男人,竟然會在這接下去的一年裏和她成為無話不說的好友。
蕭衍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他的性格和當地人很像,熱情爽朗隨和,短短一兩個月的相處下來,她發現不管是身邊年輕的女老師還是學校裏的女學生,都喜歡親近他。
不僅是他學識淵博,還彈得一手好聽的吉他,六月的傍晚,就聽的他抱著一把吉他在樹下唱著一首經典的老英文歌。
這個年紀的男人有種特殊的魅力,他有獨樹一幟的優越,卻又謙和的與尋常人別無二樣。
夜色漸黑,天幕上漸漸出現了星星,說不出來的迷人愜意。
援藏支教的大多數是在校大學生,僅有少數是在職教師,這不年輕的女老師早就被那人吸引去了目光。
有兩個二十歲剛出頭的女孩子忍不住向她打聽:“蘇老師,您和蕭老師是一個地方來的,他平時是個什麽樣的人啊?您和我們說說唄?”
這話問蘇懷染還真是問錯了人,她認識蕭衍也才沒多久。
她不是不想說,而是真的不知道。
年輕少女的心思都寫在臉上,就像這高原的夜空一樣純粹,她笑了笑道:“我知道的不比你們多,但要說是什麽樣的人,應該是個有意思的人。”
“那他……那他有女朋友嗎?”
這問的還真不客氣。
她搖搖頭,“我不清楚。”
那女孩子有些氣餒,想了想立馬又問道:“平時他和您看上去關係最好,您看不出什麽苗頭嗎?就是會不會常常拿著手機聊天之類的,或者一打電話就打很長很長時間……”
蘇懷染仔細地想了想,好像真的沒見過。
“或許沒有吧。”
這話一出,女孩臉上肉眼能見到的多雲轉晴。
她亦是淡淡笑著,這時候的年紀可真是好。
夜色漸漸深下來,操場那圍著的人群也慢慢散去了,蘇懷染起身慢慢走回自己的宿舍,和往常一樣的在書桌前坐下,用日記記錄下日常所發生的事情。
也都隻是一些生活瑣事,聊勝於無。
她也隻是想寫點什麽,記錄已經過去的一天天時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了有敲門聲響起,合上日記本去開門,卻見蕭衍抱著兩個盒子站在她宿舍門前。
他看上去神情有些困惑,道:“也不知道誰把這兩東西放在我門口了,也沒有署名,也沒寫給誰的,但這肯定不是我的。”
蘇懷染看了眼,兩個盒子都用精致的帶子捆出蝴蝶結的樣子,很明顯,那是女生送的。
“蕭老師,你知道網絡上有個流行詞叫鋼鐵直男嗎?”
他困惑的搖了搖頭,“看這盒子包的挺好看的,我還以為是你的東西,人家給送到了我門口。這和我直男不直男有什麽關係嗎?”
在他看來直男隻是區分性向的一個詞匯,他當然是直男。
蘇懷染嘖了一聲,問道:“你結婚了嗎?”
“實不相瞞,就是我父母逼著我結婚,我才跑了出來。”蕭衍說這話的時候,是滿臉的誠懇。
按照他的年紀,一般人也早就結婚生子了。
蘇懷染問他:“你恐婚嗎?還至於跑這麽遠到這個地方來……”
他說過他一家人常年生活在紐約,從他平時的行為舉止裏不難看得出,他的家庭非富即貴,也隻有優越的環境才能養出他這種隨和卻又高品質的人格。
“說來話長,先讓我進去。”
站在外麵講話真是不方便,蕭衍不請自入的擠進她的小宿舍內,就一個五十多平的教職工公寓,他把那兩盒子放在桌上,這才覺得好像是解決了一件事情。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們的關係竟然變得這麽熟。
她倒了杯水給他,他便也很自然地在沙發上坐下。
等緩了一會兒之後,他才說:“我不是恐婚,就是沒遇上讓我願意過一輩子的人,如果什麽時候我結婚了,那一定不是因為我必須結,而是因為我想。”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完美主義者。”
蕭衍挑了挑眉,“畢竟是要過一輩子的事情。”
蘇懷染看了看桌上的那兩個盒子,看樣子大概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
她自顧自的拆出來,是兩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
蘇懷染住的地方非常簡單,房間裏沒有一樣多餘的東西,蕭衍的視線在她的房間裏隨意掃了下,興許是今晚的氛圍比較好,他的話也顯得多了些。
他回頭問她:“蘇老師,那你為什麽來這裏?我記得你說過有個孩子,又怎麽舍得離開孩子這麽長時間?”
快兩個月的相處下來,她多少了解了蕭衍的性子,他是有什麽便說什麽的直爽性子,她也不再像剛認識那會兒對外人時刻保持著戒心。
沉吟了片刻,她說:“我的孩子是跟著他爸爸生活的,所以不用我操心。”
“那你在飛機上看的那本書?”
蘇懷染拆包裝紙的動作稍稍停滯了下,但隨後她的神色就已經恢複正常,她拆了兩塊巧克力,把其中一塊遞給他。
她的語氣很淡,輕描淡寫地好像就是在講別人的事情。
“是因為我前夫得的這個病,我害怕我的孩子也會遺傳到這個病,所以我平時會多看看,但如果命裏注定的,人力也沒有辦法阻止。”
蕭衍沉默了一會兒。
好半晌之後,他沉聲說:“你的心理年齡比你實際年齡老很多。”
蘇懷染抬眸看向窗戶外,此時的天色已經全黑,高原的天近的好像就在頭頂,天幕上掛著滿天星辰,她的思緒走到又有些遠了。
她拉回了話題,又問道:“我還有覺得好奇的一件事,你既是常年生活在國外,為什麽會通過雲大的教務處申請支教?”
她自己是因為曾經在雲大任過職,加上有顧涼蓁的幫忙,這事情才順理成章了。
他猶豫了片刻,似是在想著要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嗯……或者這麽說,算是我家的家訓。我家祖籍是雲城人,我祖父和雲大也有不小的淵源,所以他希望我們家的孩子能時不時回歸校園,正好才辦好入職,就聽說有這次的支教,所以我就來了。”
蘇懷染對他口中的老人心生敬意,“老人家還在嗎?”
“不在了。”他搖搖頭,“就是你前夫得的那種病,所以在飛機上看到你看那本書,我才多看了兩眼,我又不是無聊透頂用這種借口來搭訕。”
“冒昧問一句,老人家多少歲去世的?”她的語氣裏透出了幾分不自然的情緒。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問,隻是潛意識裏,希望聽到一些好的消息。
“這個病也是因人而異,有的人時間久有的人時間短,都不好說。我祖父是六十歲的時候去世的,就和平時一樣正常睡覺,但那天就再沒醒來過。”
蘇懷染歎息了聲,好久沒說出話來。
她發現自己原來也還是害怕的,隻是不願意承認這害怕的源頭。
……
山中歲月容易過,一晃便已經一學期過去。
有些老師就已經要結束這次的旅程回到到自己正常的生活中,學期末結束那天,校方為這些老師辦了一場送別會。
這些來自天南海北不同地方的人因為機緣巧合而聚集在一起,而此次一別,以後便不會再見。
夜幕悄然降下,特殊的地理氣候,哪怕是盛夏的夜晚也是帶著寒涼。
一個女學生走到蘇懷染麵前,笑嘻嘻地把手裏的東西給她,附在她耳畔說著悄悄話。
還沒等她聽明白,那女孩子便笑著跑遠。
她的手裏是一束花,藏區最常見的格桑花,被人巧妙地編了個環束起來,這編花束的人手法拙劣,明顯不是做慣了這些玩意的人。
她微微一抬頭,卻見夜幕中有人向她款款走來。
蕭衍的個子很高,他立於夜幕下卻如同那篝火般明亮。
他的唇角噙著一抹笑,走至她麵前低聲問:“蘇老師,鋼鐵直男會送花嗎?”
蘇懷染看了看手裏的花束,目光又往他身後看,樹後麵明顯藏著幾個等著看熱鬧的學生。
“年紀輕的女孩子才喜歡別人送花,這麽好看的花送給我可惜了。”她的語氣溫淡平靜,眼角眉梢間的情緒亦不曾有絲毫的鬆動。
她從花束裏麵拿出其中一朵,而把剩下的重新歸還給他。
男人眸裏升起了一些失落,如寂滅的煙火一點點失了光彩。
誰都不是傻子,有些事情不用說破,自然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蕭衍隨意撥弄了下花瓣,他看著她的眼睛,目光裏滿是誠摯,卻難得有這般正經的語氣,他說——
“蘇老師,可我隻想送給你。”
……
(大家還記得蕭衍哥哥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