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那你說,我能活多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江潯安看著她坦然的眼眸,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苦澀。
她說,她不會原諒他。
他澀然一笑:“我不求你的原諒,隻是還有四個月,在這裏會方便一些。”
蘇懷染微微歎息了聲,無謂的爭執,她不想和他費口舌。
她緩緩地站起身,之間輕撫過麵前這架鋼琴,片刻後,她抬眼對上男人那雙深邃清寒的眸子。
他在等她,等她給他一個回應。
她挽唇低笑,低聲自顧自的說:“這世上很多傷害過我的人我都能原諒,我能原諒我媽,因為那是我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出生,我也能原諒你父親,因為他沒做錯過事情,還有顧豫澤……”
說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停頓了須臾,又道:“也可以這麽說,我從來沒有真的恨過他。隻有你,江潯安。”
隻有你,江潯安,我沒辦法原諒。
氣氛沉默著,死寂且又壓抑。
男人深鎖著眉宇,可他說不出一句解釋的話。
“江潯安,送我走吧,不然我也不知道這剩下四個月我能不能安然度過。”
她對他,僅有這個要求。
很長時間之後的沉默,久到蘇懷染以為他應該是不會再應她,她轉身欲走,卻聽見他說——
“我答應你。”
他的嗓音淡淡的,卻透著一股無可奈何的暗啞。
這是他對她最大的妥協,也是唯一一次的妥協。
他看著她的眸色有些深,“你留在這,我走。”
……
從那天起,蘇懷染就沒有在家裏見到江潯安,顧源隨著他一起離開,這一夕之間和他有關的一切好像就全部消失了似的。
除此之外,她的生活和先前幾個月沒有任何變化。
他說了不幹預她的生活,那便是說到做到。
照樣一周一次的產檢,她聽著醫生對她說這孩子點點滴滴,每當此時她隻是靜靜的聽著,麵上看不出有什麽情緒。
又是一個月後,她的孕期已經七個月。
顧涼蓁帶給她一個消息,是從江家傳出來的消息。
喬臻的病情惡化的非常嚴重,醫生說時間怕是不會有多久。
蘇懷染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捏著手機沉默了許久。
“小染,是她主動托人來找我的,她想要打聽你的消息。”
聞言,蘇懷染抬眼看了下臥室裏壁鍾的時間,晚上七點一刻。
而她卻從那時候開始,再也沒合上過眼睛。
這長夜總是讓她覺得太過於漫長了些。
第二天,蘇懷染動身去了雲城。
她出門之前清姨完全不放心她,哪怕過來陪她一起的人是陸衡,清姨臉上的擔心之色也未曾消減。
“你這月份都這麽大了,怎麽還這麽著急著出遠門呢?他也是,不過來陪你一塊回去。”清姨多少還是不放心。
蘇懷染倒是沒說什麽,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也說不清楚自己心裏這複雜的情緒。
“沒事的,我去去就回來,不會耽擱什麽時間。”
她提出最後這四個月一定要和他分開,他便自己主動消失,隻是在不知曉事情的外人眼裏好像並未有什麽異樣。
清姨本想跟著一塊去,卻被蘇懷染拒絕了。
陸衡像以前那樣給她打開車門。
“蘇小姐。”這個稱呼一出來他又即刻意識到了,便笑了笑道:“該叫江太太了。”
到底是熟人,她隻是淡淡一笑,“好久不見了。”
是啊,確實好久不見。
自從她來到臨城就在也沒見過他,而在雲城的那幢別墅裏所經曆的事情這輩子她都不願意去回想。
回雲城的行程不算太近,依著她的身體原因盡可能的讓她舒服一些,回到雲城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
到了雲城後她未做停留,直接去了喬臻所住的雲水墅。
管家仿佛知道今天會有人過來,早早地就徘徊在門口等待著,見從車上下來的人是蘇懷染時,臉上的神情明顯鬆了幾分。
陸衡的目光往別墅裏多看了兩眼,亦是有些防備之意,收回視線對她說道:“我在外麵等你。”
蘇懷染點點頭,跟著管家往裏麵走去。
到底是已經七個多月的身子,她走路的步子很慢,其實這個地方她也來了不少次,可唯獨這一次,她的心情像現在這樣複雜。
喬臻對她而言一直都是很複雜的一個存在,這個女人生了她卻未養育她,如果就這樣一輩子不出現倒也算是安然無恙的度過,可偏偏又在她成長記事的年紀又出現在她的生活裏,還有後來她和江潯安的事情……
她自嘲著搖了搖頭,命運的設定就是如此,能怨的了誰?
夜露深重,深沉的天幕上月色清冷皎潔,穿過回廊走進小樓,最終在一間房間門前停下。
“蘇小姐,請。”管家替她拉開房門,壓低聲音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蘇懷染放輕腳步走進去。
這是一間臥室,目光所及之處卻隱隱透著一股沉沉的死氣。
她心中一沉,忽然間有些不敢抬頭看周遭的事物。
落地窗前的窗簾被拉開,月光的清輝灑進來,女人背對著蘇懷染坐在沙發上,清瘦的背影在月色裏更是顯得單薄。
可蘇懷染知道,這個女人不應該被同情。
聽到身後的動靜,喬臻回頭淡淡的看向蘇懷染,她的神色起先是微微一驚,目光落在蘇懷染那隆起的肚子上,轉瞬卻又恢複平靜,低淡的說道:“你來了。”
再尋常不過的一句問候。
這時蘇懷染才看清了她的麵容,她才明白了剛進屋子裏的那股子死氣源自於何……
十幾歲時初見喬臻之時,她驚豔於這個女人的優雅美麗的麵容和氣質,而如今坐在她麵前的女人形容枯槁,仿佛已然油盡燈枯。
蘇懷染有些啞然,沒辦法像她那樣雲淡風輕的來一句問候,氣氛一度就是這麽僵硬著。
“小染,過來坐下吧。”喬臻出聲打破此時的沉默,嗓音沙啞黯淡,帶著幾分倦怠疲累。
蘇懷染轉開眼將視線落在別處,斂起了眸中的情緒,這才走近她。
“你……找我有什麽事?”她試著不帶感情的開口。
“也沒什麽,隻是想看看你。”喬臻的語氣依舊是慢條斯理的平靜,昔日那雙美麗的眼睛早已黯淡無光,眼窩深陷,此時她所有眼睛裏所有的光都在這個女兒身上。
“我沒什麽好看的。”蘇懷染的語氣仍是僵硬的。
喬臻看著她淡笑了笑,從她年輕的眉眼間能夠看到自己的眉眼,哪怕再不願,也無法否認她們之間的血緣關係。
“小染,我們有多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
聞言,蘇懷染的眸光微微有些愣怔。
多久?
是四年還是五年?還是更久?
應該是從她知道自己和江家之間這層關係開始,她們兩人就再也沒有好好說過話。
初知曉那件事情的時候她還年輕,有的隻是對這個親生母親的一腔怨氣,而緊接著那些接踵而至的事情把她擊的潰不成軍。
也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把這些恨和怨都轉嫁到喬臻身上,也一直在想著,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女人,她怎麽會這麽痛苦的活著?
後來隨著時間的過去她漸漸的放下了這些事情。
不見,自不會怨。
不想,自然不會有恨。
可如今……
誰都知道,這個女人已經時日無多了。
蘇懷染抿了抿唇,啞然出聲:“你身體怎麽樣?”
“暫時還死不了。”她淡笑著回應,視線繼而又落在蘇懷染身上,她眉宇間顯露出複雜的情緒來,問道:“你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不會和江潯安有關係吧?”
這話說出來的時候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了些。
蘇懷染回答的堅定:“不,和他沒關係,我和他不會再有關係了。”
她回答的太快也太過於急切,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話語裏有多欲蓋彌彰……
喬臻凝著她的麵容,沉默了須臾,又道:“那就好。”
夜靜默無聲,再無人說上隻言片語,唯有壁鍾上的時間還在悄然流走著。
喬臻的精神很差,不多時她便倚靠沙發微微合上眼睛閉目養神。
蘇懷染見此也不再久留,就和來時一樣,輕手輕腳的走出這間房間。
正當她的手指觸上門把手之時,身後傳來喬臻的聲音——
她說:“小染,我這輩子欠你的,下輩子再還你。”
房間內一片死寂,這個聲音清晰異常的傳入蘇懷染的耳中,她下意識的想逃避不想聽這些話,卻已來不及了。
她微閉了閉眼睛,身子僵硬著停頓了片刻,隨後不帶半分留戀的開門出去。
關門的聲音不大,卻徹底隔開了兩個世界。
蘇懷染想,這或許是她最後一次踏進這個地方。
樓道的轉角處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蘇懷染一抬眸就見到了他,男孩迎上她的目光,踟躕著向她這邊走來。
“蘇姐姐,你來看我媽媽嗎?”
江渝知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眸子裏麵透出來無比的澄澈,仿佛是忘記了幾個月前他們的關係還是很差,是這個年紀獨有的純粹。
以前蘇懷染討厭這個孩子討厭到不行,可如今看著這孩子幹淨的眼睛,她就會忍不住想起懷禮叫她姐姐時的模樣。
或許這份惻隱之心還來自於她肚子裏這個還未出世的孩子,錯的都是大人,孩子有什麽錯呢?
論血緣關係來說,這還是她同父同母的親弟弟。
她彎腰撫了撫男孩的發頂,第一次這麽柔聲細語的對他說話:“對,姐姐和你媽媽認識很多年,所以現在來看看她。”
江渝知對很多年這個概念並不理解,問道:“很久嗎?”
“對,我認識她的時候你還沒出生。”
“哦……”
太久遠的事情,是時候該放下了。
……
蘇懷染帶著一身疲憊走出雲水墅。
陸衡見她從裏麵出來,隨即碾滅了手裏的煙,拉開車門。
等她在後座坐下後,他才繞回到駕駛室,從鏡子裏偶爾的一瞥卻見她的神色並不好,情緒不高。
陸衡輕咳了聲,問:“太太,今晚回哪裏?”
這聲音拉回了蘇懷染的思緒,她沉吟了片刻,卻也不知道自己該去什麽地方。
鬼使神差間,不知基於什麽原因,她竟隨意問起了那人的消息:“你最近這一個月有見過江先生嗎?”
自從江潯安離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沒有,上一次我見到他剛好是他離開臨城的時候。”陸衡的話並不多,慢慢的發動車子,等著她說接下來去什麽地方。
蘇懷染捏了捏發脹的太陽穴,陷入了長長久久的一陣沉默中。
今天這一趟是真累啊,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疲憊,還有心裏的壓抑沉悶。
近來這半年她總是麵臨這樣的生離死別,讓她覺得已然承受不了。
“要不我們還是回去住一晚上吧?車程來算也是回去最近了。”陸衡自作主張的小聲建議。
末了,他又添上一句:“你不休息也總要讓肚子裏的寶寶休息一下,已經這麽晚了。”
“好。”出乎意料的,她同意了。
得到這肯定的答案後,陸衡稍稍踩了些油門,車速一下子提快了不少,他也算是鬆了一口氣,像是完成了一件任務似的。
約莫半個小時之後,車子在別墅前停下。
沒想到兜兜轉轉的還是回到了這個地方,曾經一度她想要逃開的囚牢。
蘇懷染在這裏住的時間長了,自然對這間別墅裏的構造很熟悉,下車之後她直接走進了主院的小樓裏,和往常一樣,客廳留著燈,卻沒有一絲人間煙火的氣息。
正好,不用碰上會讓她覺得尷尬的人。
她在臥室裏洗完澡便早早的躺下,可這一覺睡下去,卻是夢魘連連。
一下驚醒,背後冷汗涔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夢,時鍾上顯示的時間已過淩晨一點。
突然間肚子抽痛了下,睡衣下光滑的肚皮上鼓了個包出來,她淡淡的彎起唇角,手心輕輕地覆上去,那是她的孩子在用這種方式和她打招呼。
可惜了,這場母子緣分還有不到三個月的時間。
她逼著自己重新閉上眼睛,不去想那些煩心的事情。
這後半夜仍是轉輾反側,也一直是迷迷糊糊的半睡不醒的狀態,隱約間她感覺到小腿又開始輕微的抽筋,又仿佛有人輕輕替她揉按著小腿,可她沒有睜開眼睛,隻以為這是自己在夢裏的錯覺。
一夜至天明,醒來時候房間裏隻有她獨自一人。
女管家在外麵敲了敲門,得到回應之後走進來,也帶來了蘇懷染的衣服。
“昨晚上回來的時間晚了些,也怕打擾您休息所以沒上來。”女管家解釋著,把帶來的衣服掛在了衣帽間裏麵。
幾個月前那件事情鬧得還挺大,蘇懷染麵對這間別墅裏的這些人多少是有些尷尬的,畢竟當時她就像瘋了一樣,開槍打傷了江潯安。
偏偏為江潯安工作的人有一個共通的點,不會亂說話,每個人都很有分寸,不該問的絕對不會多問一個字。
就像出了之前這麽大一件事情,這女管家還是用像以前一樣的態度對她,就像全然沒發生過一樣。
蘇懷染自從月份大了之後就變得格外的懶,很多事情她都不會費心思去想,她起床之後女管家開始收拾東西,一不小心從抽屜裏翻出了一個盒子,蘇懷染看見了,便伸手拿了出來。
這盒子不大,正好一個手心的大小,直覺上她感覺這個東西自己以前見過。
一直到女管家走後,蘇懷染才緩緩的打開了這個盒子。
黑色的絨布上赫然放著一隻素雅的白金戒指。
隻一眼,她便覺得眼眶微微發熱,連握著盒子的手都在發抖。
大概是不相信,她拿起這枚戒指,視線死死盯著戒指的內環,清晰可見的兩個字母映入她的眼簾——SU。
蘇懷染自嘲的笑了笑,仿佛脫了力一般重新跌坐在沙發上,收攏掌心將那枚戒指緊攥在手裏,金屬的質感在手心裏硌得生疼。
她記得這枚戒指,記的非常清楚。
她也記得那人給她戴上這枚戒指時候自己心底的喜悅,也記得拿下這枚戒指時自己心裏的苦澀。
回憶這個東西每一點每一滴都是傷人的。
原來這些記憶他也一絲不差的都留著,也不知道究竟算是在折磨誰。
……
蘇懷染並未在雲城停留,真的隻是匆匆而過,當天便又啟程回了臨城。
陸衡開車帶著她駛出這間別墅。
雕花鐵門關上,那輛車子也漸漸地消失在了視線範圍內。
二樓的落地窗後,身長玉立的男人在那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們就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卻要遵守那什麽該死的規定不能見麵。
她對他當真已經是毫不留戀了……
徐靳遠從外麵走進來,拉回了江潯安的思緒,他慢條斯理的說道:“昨天我才知道的消息,聽說你那繼母已經徹底放棄了所有治療,具體能活多久也真的是看造化了,應該不會太久。”
以往若是聽到這樣的消息,江潯安或許會有一些報複般的快意,可此時此刻,他連神情都沒有半分的變化。
他轉過身麵對著徐靳遠,眉眼間清清淡淡的,似是玩笑一般的問:“那你說,我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