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等不到霧散
不知深夜至何時,蘇懷染醒了一次,也隻是朦朦朧朧的睜眼開眼睛,彼時的房間裏麵開著溫暖的睡眠燈。就算是在這個冰冷的地方,也感覺多了幾分溫暖。
這間主臥很大,卻顯得很空,以至於她的視線隻稍微微抬起,就看到了站在落地窗前的那個身影。
是江潯安。
窗簾被微敞,外麵是漫長的夜色,而他的背影似是和這夜色融合在了一起,無邊無際的漫長黑暗,清冷孤寂。
蘇懷染搖了搖頭,大概都是她的錯覺吧。
重新閉上眼睛,不再去理會這些,就當這一切,都隻是她的一場夢。
許是真的很累,沒多久,她複又沉沉睡著。
男人走回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睨著麵前這張容顏,和四年前並無多大的差別。
隻是這張臉,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他所有的情緒源頭。
縱然想忘,也無法在腦海中抹去。
昏黃柔和的暖光裏,她睡的毫無意識,手指下意識地攥著被子,睡衣的袖子往後滑落露出了小半截藕臂。和記憶裏差不多的場景,隻是現在的人,早就已然不是當年的心境。
物是人非。
他問,蘇懷染,你怎麽這麽狠心?
隻是問完這句話之後他就後悔。
驕傲如江潯安,四年前就被她踏進了尊嚴,卻沒想到會一直犯賤至今,竟然到今日還在想要問她,怎麽這麽狠心?
包括現如今做的這一切,到底有無意義?
昏暗迷離的光線中,他自嘲的笑了笑,大概就算無意義,他也會這樣做。
就當下地獄,也要拖著她一起。
男人掀開被子在她身側躺下,大床的微微下陷將她很輕易地送到他身邊。有那麽一瞬間,他想要伸手抱住她,可是下一秒,又收回了手。
她躺在他身側睡的毫無意識,而他的思緒卻清醒的可怕。
長夜的盡頭是天明,但是他們兩人之間,就像個死結一般,等不到夜明,也等不到霧散。
……
蘇懷染一直睡到了上午的時間過九點才醒,她木著一張臉機械般地換衣服,出門。
她今天不需要工作,唯一的事情就是和蕭律師交涉她父親的問題。
穿戴整齊下樓,還沒走到樓梯的最下方,就聽見了客廳裏麵傳來交談的聲音……
就這麽一聽,有些莫名的耳熟。
在這座別墅裏,不認識的人都好說,她可以自欺欺人就當做什麽事情都沒發生,最怕最怕的就是碰到熟人。
不知道那該是怎麽樣的尷尬。
蘇懷染腳下的步子變得有些緩慢,就這麽幾層台階,也走了很長一段時間。
“小染?”
該來的總是避不過。
蘇懷染聽著這一聲男嗓,縱使想要逃避,也隻能走過去。
別墅裏的這位客人不是別人,正是昔日雲大藝術學院的教授,梁慕。也是江潯安的多年好友。
此時客廳裏帶著煙味,茶幾上的水晶煙灰缸裏堆了不少煙頭。
江潯安的目光隻在她身上一閃而過,麵對梁慕的訝異,亦是不置一詞。
蘇懷染走到兩人麵前,她在梁慕跟前站定,對上他那考究且耐人尋味的眼神,手心裏滿是冷汗。
“梁教授,好久不見。”她平緩著嗓音,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沒有那麽多不自然。
“是好久了,小染,你算過幾年沒見嗎?”
梁慕這語氣聽著和四年前沒什麽區別,聽上去總是不以為意,實則卻是帶著滿滿的譏諷。
“有四年了,自從您不在雲大之後我們就沒見過,我聽顧老師說您去深造了。”她平靜的說著,並無故友相見的欣喜。
不是感情淡,而是她難堪。
蘇懷染隻想趕緊逃走,而梁慕那帶著審視的目光卻好整以暇地始終停留在她身上。
和記憶中相比,梁慕較之當年的風流,如今更多了幾分沉穩。
而在梁慕眼裏,蘇懷染和以前可一點也不像了。
以前他總是喜歡把這個小徒弟帶在身邊,而她也願意認他這個老師,隻不過後來也是覺得她在某些事情上未免做的絕情了些,竟會那樣毫無轉圜餘地。
“對,才回來沒多久,你呢?”梁慕又把話題轉到她身上,靜靜等待著接下來會聽到什麽答案。
她尷尬的笑了笑,沉默了片刻。
“我……托了顧老師的福,我現在在雲大任職,隻不過現在是從代課老師做起,也是一個穩定的工作。”
“哦?小染,我聽說,你結婚了?”梁慕忽而出聲打斷她的說話,說不上言語之間的那股意味深長有什麽特殊含義,卻讓她聽著渾身難受。
果然是該來的避不過。
蘇懷染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對,我三年前就結婚了。”
梁慕沒再說話,周遭的氛圍一瞬間變得安靜下來。
兩人之間的談話不鹹不淡,不疏不近,哪怕是個陌生人的初次見麵怕也不過是如此。
此時傭人端了兩杯咖啡上來,江潯安伸手接過其中一杯,慢條斯理地微抿。
“為什麽加了糖?”他眉心皺起,不輕不重的聲音在這死寂的客廳裏顯得格外清晰。
“對不起江先生,我重新去換一杯。”傭人不會和他辯論,隻是匆忙拿走他手邊的咖啡,轉身離開。
梁慕把玩著手裏的骨瓷杯,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這兩人。
忽而玩笑般道:“潯安,你家的這個傭人倒是也有趣,連主家人的興致愛好都捉摸不清楚。”
江潯安沒說話,神色看上去並無異樣。
也就是這麽一個插曲,然先前那尷尬的氛圍稍稍淡去了些。
蘇懷染在這兩人麵前實在是待不住,她依舊保持著微笑說:“梁教授,實在不好意思我今天還有些事情,改天我請您吃飯,就當為您接風。”
“好,一言為定。”他客套的應了句,眸色平淡興致缺缺。
言罷,蘇懷染下意識地看了眼坐在一旁始終不動聲色的江潯安,僅僅隻是一眼就匆忙撇開。
五指收緊,早就已經是一手心的汗。
匆匆轉身離開。
就在她逃也似的離開這壓抑的氛圍時,她聽見梁慕對江潯安說——
“潯安,你們這算是又搞在一起了?”
她未走遠,這句話一字不差地落入了她的耳朵,尤其是這個‘搞’字,讓她尤為難堪,心裏憋悶的難受。
腳下的步子加快,最後真的是用跑,隻想要離開這個地方,離得遠遠地……
江潯安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那原本平淡的眸光漸漸冷下來,好一會兒才將視線收回。
他看向身邊的梁慕,重新點上一支煙,也不抽隻是聞著煙草燃燒之後的那陣清苦氣味,道:“就是你看到的這樣。”
“你不是才結婚?”梁慕好整以暇地問。
“那又如何?”
江潯安說話的語氣太過於理所當然,以至於梁慕都覺得這是個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竟然說……
那又如何?
“潯安,我以為你願意結婚就已經是放下了過去,我們認識這麽多年,我也知道你不是玩玩的人。至於她……”
“玩玩而已,你當什麽真?”江潯安清淡的出聲,眼眸微抬間,已然掐滅了手裏的煙,指尖沾染上了幾分煙草的苦澀。
是啊,玩玩而已,當什麽真?
梁慕深吸了一口煙,身子往後靠在沙發裏,有些放蕩不羈的優雅,他道:“你們一個有婦之夫,一個有夫之婦,倒是絕配。”
四年前,誰不知道這兩人之間發生了天崩地裂的事情,隻不過到底發生了什麽,沒有人清楚。
包括梁慕,包括顧涼蓁……
可能連江潯安自己在內,都不曾會想到為什麽蘇懷染會這麽絕情。
看似是和電視劇裏那樣,最狗血的一出戲,拿了錢,打了孩子,把過往消的一幹二淨。
而她為了這份一幹二淨,還在一年之後就嫁了人。
這麽看來,江潯安覺得自己的做法還真是有些無意義……
誰知道呢?
……
蘇懷染逃出這間別墅之後才敢放慢腳步,她蹲在地上大口喘息,即使此時在這太陽下,也覺得渾身冰冷。
梁慕……
她最不想見的就是以前的這些人,知道她和江潯安過往的這一些人,看著以前再對比如今……
司機把車子停在她身邊,下車謙遜有禮的問她:“蘇小姐,您去什麽地方?”
這一代是雲城典型的富人區,靠著山傍著水,有錢人會選擇在這裏建私宅,就這麽一眼看過去,見不到幾戶人家。
她不會拒絕司機的好意,整理情緒後道:“麻煩把我帶到路邊可以坐到車的地方,謝謝。”
司機明顯有猶豫之色,繼續問:“您去什麽地方,我送送您。”
“不用。”言罷,她自己拉開車門坐下,扣上安全帶。
至此,一言不發。
司機本來還想說些什麽,可下一秒看到蘇懷染這個表情,心頭犯難,又生生把話咽了下去。
行駛了好一會兒才到主幹道上,很湊巧,有出租車經過。
蘇懷染下車之後直接攔下了那輛出租車,離開。
她想,要是就這麽走了一直不回來,是不是可以誰都不難過?
誰都以為,她這些年都過得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