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第148章 玄之風暴
百家之比進行到了第三局,趙歡一平一勝,暫時領先。
玄箏見李園大哥落於下風,心裡暗急,加上先前以墨陣、墨術對陣趙歡皆被擊敗,不禁大起要為墨者之道爭勝的不平之意。中場休整的空擋,玄箏便暗中溜至李園處,將楚墨老鉅子修習墨術時發現的一條玄機說與李園。
李園先行發問,再無客套,也懸挂起一張牛皮紙,指著圖中圖形問道:「縱者為『勾』,橫者為『股』,斜者為『玄』。『勾』為三,『股』為四,『玄』為幾何?」
趙歡初時尚未聽出,待聽清了問題,不禁想要仰天大笑:玄者弦也,勾三股四弦五——這不正是連小學生都知道的「勾股定理」嗎?
不過有了先前的教訓,趙歡一喜之後心中暗暗提起注意,李園的問題每次都是由淺及深,令人不得不防啊。
趙歡回答道:「勾三股四,則玄者為五。」
傳訊童子高聲報出「勾三股四玄五」,自是有人低頭畫圖驗證,卻也有人安然不動,顯是早已知曉。
李園則追問道:「那麼若勾一股一,玄為幾何?」
「果然還有後手,」趙歡心道,「勾一股一,弦長自然便是根號二嘛。時人不知根號為何物,我換個說法便是。」
趙歡答道:「勾一股一,玄則為『玄中二』也。」
玄中二?眾人聞言一奇
「哼哼,」李園一聲訕笑,又追問道,「那麼玄中二又是多少呢?」
趙歡的表情嚴肅了起來,他自然知道答案的,讓他驚訝的不是問題本身,卻是這個問題背後的意義。
先秦時期,人們只知有理數,而不知無理數,李園此問,莫非竟是他率先洞悉了其中的玄機。
要知道無理數的發現與證明極為曲折,公元前5世紀,畢達哥拉斯學派認為「數即萬物」,世間的一切都是由正整數構成。
即便是分數,也都可以寫成兩個整數之比,直到有一天,畢達哥拉斯的學生希帕索斯無意中連接了一個邊長為「1」的正方形的對角線,驚訝地發現這條直線的長度,卻不是任何整數之比。
天真的希帕索斯向別人提起了這項發現,畢達哥拉斯學派的信徒便公決而將其投進了大海,並且布下嚴令:誰也不許泄漏根號二的存在。但紙終究包不住火,無理數的星星之火,終於還是成了燎原之勢,引發了當時學術界的九級強震,史稱「第一次數學危機」。
當時堅信世界是建立在整數模型上的人們三觀盡碎,不得不救命稻草般轉向「不可知論」和玄學。
智慧的華夏民族在這些問題上,向來不是那麼較真,卻並非漠不關心。
「玄」者「弦」也,「弦」者之所以為「玄」,未嘗沒有其中道理——玄者,「不可知、無窮盡」為玄,「妙不可言」為玄。
《道德經》言:「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玄黑不是黑,卻是一種永運也看不清、形容不出之色;玄黃不是黃,而是青黃混合之色,《易·坤》有雲「龍戰於野,其血玄黃」——趙歡藉此之理,口中玄數亦不是整數,而是整數開方得到的無理數。像是「玄中二」,便代表「根號二」。
李園見趙歡沉吟,暗想趙歡不得其解,加重語氣問道:「子歡公子精通算學,那麼請問,勾股俱為一尺,玄者幾何?」
趙歡的目光忽然一凝,舌燦春雷道:「玄中二尺,為一無窮無規律之數,近似求長,即為一尺四寸一分四厘!」
「什麼?」
玄箏驀地瞪大了眼睛:「這玄數之理,為自己爺爺的獨創,只傳於了自己一人,經過無數次精解驗算,才得出勾一股一,則玄在『一尺四寸一分』與『一尺四寸兩分』之間,這趙歡為何片刻便能得出,難道他會窺心之術嗎?!」
冒出此念,玄箏的後背一陣顫慄,忙整肅心神,好叫他無法窺視答案。
趙歡卻不等李園再次發問,便緊接著道:
「玄中三尺,為一尺七寸三分二厘;
玄中五尺,則為二尺兩寸三分六厘;
玄中六尺,則為二尺四寸四分九厘……」
「切,不就是背個平方根表嘛,1.414~1.732~2.236,上學那會兒我能背到二十幾呢!」
趙歡輕鬆想道,如此至開到「玄中十」,爭鳴閣中一片寂靜無聲,聽不懂的人如墮十里霧中,聽懂的人卻俱是心靈巨震。
尤其是玄箏,看著趙歡就像見到了什麼怪物;魯仲連的眼神卻是越來越明亮。不知何時,爭鳴閣中多出了一人,卻是鄒衍。
鄒夫子日夜推算天機,常常接觸到這些不可窮盡之數,大為苦惱,卻見趙歡輕輕鬆鬆解出,不由率先撫掌道了一聲彩,眾人跟著拍起手掌,卻均還是遲疑,聲音稀稀落落。
「趙卿家,你們是在……在說些什麼?」齊王田法章皺眉問道。
「聊作遊戲耳,」趙歡輕笑道,「李園你可曾問完?」
李園還未從震驚中完全醒悟,兀自不答,趙歡道:「既然問完,便換我來問!」
白衣執事方欲提醒他,趙歡一勝一平,既然率先答出了李園的問題,便已算贏了,但見他躍躍欲試,便詢問地看向魯仲連,魯仲連朝他擺一擺手,執事便將這話頭收起。
連東海千里駒也很好奇這個公子歡的最後一問,究竟會問出什麼有趣的問題。
「問什麼呢?」
趙歡好整以暇,眼珠咕嚕一轉,心中暗道:「不如——給他整個圓周率解去一解?哈哈哈哈……」
他正想得開心,餘光也掃見鄒衍笑眼眯眯地看著自己。
他方才便已聽靈毓說起鄒夫子、荀夫子在公子府為難之時出面保全,同時收自己為徒。趙歡心中感激,暗道:「我便送鄒夫子一份入門的大禮!」
趙歡遙拜鄒衍,向李園道:
「東海之外有仙島,煙波微茫,謂之蓬萊,在下不才,曾得奇遇,有幸遊歷……」
眾人觀戰到此時,本已有一些匱乏疲勞,這時聽趙歡講起自己遇仙的奇遇,不禁都又來了精神。
公子歡曾遊歷仙島,觀孫臏與狐仙對弈,習得五行棋法,這個故事前段時間傳的滿城風雨,在場的很多人都是知道的。
此時趙歡又講了起此事,閣中之人全都支起了耳朵,不知他又要講出什麼光怪陸離的際遇。
李園也從震驚中回神過來,想起方才那一問執事未做評判,態度曖昧,不禁又起妄念,合計道:「若方才一問算平手,自己又答出趙歡這個問題,那麼三局的比試結果便是各有一勝一負一平,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這時,趙歡悠悠然繼續道:
「那仙島之上有座仙山,仙山之中有十株寶樹,只見十株寶樹排成五排,每排四株,我且問你,究竟是要如何排法?」
李園痛定思痛,不敢絲毫大意,聚精會神聽題,未及細想,已覺得這個問題——真的很成問題。
十株樹,排成五排,每排四株?
這是什麼形狀?
這又能如何能排成呢?
閣中之人面面相覷,趙歡高聲道:「大夥也都想一想,不知何人可解?」
其實根本不必他說,滿山之人都已在低頭比劃,便是齊王田法章也以手指沾酒,在龍案之上試驗畫圖。
排成五排,每排四株,四五二十,趙歡卻道十株,那麼這五排一定互有交點,李園先想到了「日」,隨即又想到了「月」,緊接著是「且」,然後是「開」……一個接著一個,卻都不滿足,卻忽然眼前一亮,又想到了一種可能。
過得片刻,依舊沒有一人可解,玄箏嘟著小嘴雙眉緊皺,魯仲連則饒有趣味,閉目冥思。
白衣執事看看沙漏:時間是不是快要盡了?
卻聽陡然一個高音:「此題無解!」
說話的正是李園,他百思不得其解,便道趙歡定是故計重施,又以一無解的圖陣迷惑眾人。
此言一出,山上山下的所有目光又都聚焦在公子歡處。
「大謬矣!」
趙歡振衣說道:「我已說是仙人之樹,你也不想想,既是仙人栽樹,又豈會無解呢?」
「哈哈!既然有解,你便現場畫出,好叫在座諸位一睹仙人的風采。若不能畫出,便是你信口胡謅,讓天下之人恥笑!」
趙歡一撣衣襟:「我既見之,自要演示於眾,還要你說?」
他揮手招來先前武比之時擺陣的六個小軍僮,低聲暗囑,六人隨即一鬨而散。
又過半刻,便只見五名軍僮手持「黑、白、紅、黃、青」五色旗杆跑來,高舉的五根木杆之上旗幡緊卷,不知上面寫著什麼。
五名軍僮高聲呼喝,他們方才得了賞賜的許諾,此刻分外賣力,童子之音聲聲嘹亮,有如乳虎嘯谷。
閣前之人紛紛向後退開,為他們和公子歡騰出一塊演示的場地。
宮廷樂手擂開了戰鼓,伴隨著童子之鳴,別有一番戰陣意趣。
須臾,趙歡下令,五名軍僮在場中站定,隱隱呈現一個圓形,五人均勻地分佈在圓形的邊上。
眾人見此又是不解,明明說了是十株樹,現在怎地卻只有五棵?說是排為五排,卻為何又成圓形?
正在此時,第六名軍僮姍姍來遲,他在六人中年齡最長,身體也最為高壯,肩膀之上扛著五根木杆。
觀看者正不明其意,只見公子歡親自出到閣前,向一名武士借下佩劍,走入圈內。
凜冽的冬陽下,趙歡拔劍指地,以劍尖在地面畫出一道直直的痕迹,這道痕迹起自第一名軍僮,直向其間隔一人的第三名軍僮而去;划至這名軍僮腳前,劍的軌跡陡然拐出一個銳角,又徑直向第五名,接著第五轉第二,第二轉第四,第四又轉回第一……身後的劍痕相交,尾隨其後的年長軍僮便在交點之處插一根木杆。
五根木杆插完,眾人驚異地發現,與之前五人手中的旗杆相加,一共十根,眼睛亮的已看出了端倪:這這這這……這不是顆五角星么?
五角星每個交點之上都有一根木杆,可不正是排成五排,每排四根嗎?
眾人還在震驚莫名,趙歡忽然一聲清亮的劍嘯:「開!」
軍僮抖開手中五色旗幡,只見五面旗上各書一個斗大的篆字,白旗為金,黑旗為水,青旗為木,紅旗為火,黃旗為土——金水木火土,分明便是代表著陰陽五行。
但見這五星相連,每條線的兩端依次為「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這是——
——五行相剋也。
再看趙歡順時針方向拖劍疾走,火星迸濺中自金向水,自水向木,自木向火,自火向土,又從土回到金,五星的頂點便又連為一個五邊形。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啊!這又是——
五行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