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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116章 「合同異」「離堅白」

  趙歡扔下李斯、韓非,兀自走向人群,走到近處,則見眾人里三層外三層圍著一座飛檐翹角的亭閣,亭閣之中面對面站立著兩個白面微須的中年男子,一個身著白衣,一個身著紫衣。 

  兩個人的中間,亭柱上懸挂著一塊高大的木牌,上寫有字。戰國時期,中原各國皆寫大篆,字形也是大同小異,趙歡繼承了長安君的零星記憶,又經過了一個月的耳濡目染,對於齊國的文字雖不能完全掌握,這幾個字卻還是認識的。 

  上面寫的是「秦無名將」。 

  原來,這是稷下學士正在進行的一場論辯,「秦無名將」就是辯題,紫衣男子隱隱站於辯題一處,應是本題的辨主。對面的白衣男子剛剛發表完了論點,現在又輪到紫衣服的男人發言了。 

  趙歡的注意力立即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一是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見識真正的戰國論戰,自是感到好奇新鮮,這第二嘛,便是這個辯題太惹眼了。 

  「秦無名將」? 

  眾所周知,秦國自來名將輩出,前有司馬錯、樗里疾,後有白起、王齕,怎能說秦無名將呢? 

  這樣的立論焉能站得住腳? 

  只聽紫衣男子開口道: 

  「所謂『秦將』乃秦國之將,所表的乃是國別;所謂『名將』即有名之將,所表的乃是名聲。其國別籍貫者,乃是先天生就;其名聲顯望,卻得自後天累積。先天與後天,這本就是兩個完全不相干的屬性,以先天來求後天,豈不是荒唐嗎?」 

  紫衣人將雙手一攤,彷彿這不過是天下最明白無誤的道理,然後繼續道: 

  「所求以『秦將』求不出『名將』,以『名將』也求不出『秦將』。所以,「秦將」非「名將」也。既然秦將非名將,則秦無名將也!」 

  紫衣人聲落,眾人拍手喝彩。 

  趙歡不禁大跌眼鏡:「特么的這樣也可以?」略一扭頭,卻見到身邊一個身著粗布黑衣的青年人,歪著頭雙眉緊皺,聚精會神很是很是認真。 

  趙歡環顧四周,亦有許多士子做思考狀,有的洋洋得意,有的則扼腕痛心,當然也有的不以為然。 

  對面白衣男子立即辯道:「秦將者,將也;名將者,亦為將也,兩者的本質皆為將,所以秦將為名將也。」 

  「秦將為將?」 

  紫衣男子輕蔑地一笑:「秦將非將也!」 

  「若求『秦將』,則齊將不至,楚將不至,燕將不至,韓將不至,趙將不至,魏將也不至;若求『將』,則六國之將皆有至,所以秦將非將也。既然秦將非將,則秦國無將,自然秦無名將也。」 

  這一番話聽得趙歡目瞪口呆,簡直可以說是三觀盡碎。 

  先前看到這個論題,他本以為會有幸看到一場言之鑿鑿的煌煌論戰,卻不想是像後世小學生吵架一般的拙劣詭辯。 

  趙歡聽得再也忍不住了,從鼻孔里便是一聲冷哼:「切!」 

  他身邊的黑衣青年立即把頭轉向趙歡,眯起眼睛道:「莫非這位先生有什麼高見?」 

  趙歡上下打量一番年輕人,只見他瘦高的個頭,穿著一件寬鬆的麻衣,挽起的袖子露出的胳臂手掌卻都很是白細,則表明他是一名五穀不勤的寒門學子,五官分開來看都很精緻,但似乎配合得不是很好,尤其是眉梢耷拉,透著一股子酸腐味道。 

  趙歡道:「台上這兩位實在不很高明,鄙人不才,高見沒有,低見倒是有那麼幾句。」 

  「低見?」黑衣青年八字的眉毛一抬:「願聞其詳。」 

  趙歡道:「不過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罷了。以紫衣之論推斷,既然『秦將非將』,自然也大可以推出『名將非將』,既然秦將非將,名將非將,則秦將等同於名將,則『秦無名將』的論題可破。」 

  黑衣青年道:「既然先生有法可駁論題,為何不上前一試呢?」 

  趙歡大搖其頭:「這個風頭還是不出了好,況且我也未必能將對方說服。俗話說得好,永遠不要與白痴爭論,他們會利用他們在白痴界的豐富經驗將你一舉駁倒,讓你變得白痴不如。」 

  黑衣青年聽了不由咯咯一笑:「先生一張利嘴好生刻薄。不去做名家,也當真是可惜了。」 

  「名家?可是有名大家的意思嗎?」 

  趙歡自忖自己最大的缺點就是人太謙虛,受人一誇呀,便又不好意思起來。 

  「先生不識『名家』?」黑衣青年大吃一驚,聽了趙歡的話想笑,卻又馬上忍住,整個臉憋得通紅,身體抖動,把笑聲全都咽進了腹里。 

  「哦!你是說那個『名家』啊~」 

  不學無術的趙歡忙做恍然大悟狀,其實被黑衣青年這麼一說,他還真就記起了諸子百家之中似乎有這麼一派。 

  黑衣青年強自正顏道:「對,『名家』,以『名』論盡天下之家也。這辯論的兩人所持的就是名家的論點。其實雖然荒唐,他們的所論所表,在學術上未必沒有道理。」 

  黑衣青年又歪頭想了一陣,道:「比如那位白衣辯手,所持的論點得自惠施,稱作『合同異』,認為『天與地卑,山與澤平』,主張『泛愛萬物,天下一體』。」 

  趙歡問道:「天地上下有分,豈會同尊卑?山與澤高低有別,又豈會同平呢?」 

  黑衣青年便辯道: 

  「太陽自升起便開始向西落下,人自出生便開始步向死亡。山雖高,卻來自一粒粒土的積累,澤雖深,也是因一寸寸土壤的流失,那麼向澤中一點點填土,自可成山,把山的土石一點點挖走,則也可為澤,這一派的名家認為,世間萬物的本源皆是相同的。」 

  趙歡皺眉道:「非也非也,這一學說看似有道理,卻忽略了『量變』與『質變』的差異。太陽運行,自地平線到天中便稱為升起,過了天中才算落下。山澤的土石變化,凹於地面便謂之澤,凸於地面才稱之山。每一種變化都有一個臨界點,量變引起質變,但一旦質變產生,物質的性質便不同了。」 

  那人兀自思索許久,才道:「量變?質變?先生論調新穎,在下受教。」 

  趙歡總算撈回了點面子,心裡暗暗一聲:「嘁,這算什麼?我還沒用上馬克思唯物主義辯證法呢!」 

  他心中得意,裝模作樣地不恥下問道:「白衣服的叫做『合同異』,紫衣服的論點又叫什麼?」 

  「那位紫衣人所持觀點呢,則來自趙國的大名家公孫龍子,稱做『離堅白』。」 

  黑衣青年繼續道:「所謂離堅白者,便是說『堅白石』的『堅硬』與『白』是互相分離的。因為『堅硬』來自於觸感,而『白』則來自於視覺,而視覺、觸感自然不能等同,亦無法相互交換。所以,得其白者便失其硬,得其硬者又會失其白,所以世界上有白石頭,也有硬石頭,卻沒有又白又硬的石頭。這便是所謂的離堅白了。」 

  黑衣青年侃侃而談,又道:「『合同異』與『離堅白』都是名家的代表觀點,這兩派已經相互爭鬥了多年,而紫衣男人方才所說的『秦將非秦』則是公孫龍另一個著名論斷——『白馬非馬』。」 

  黑衣人言畢,饒有興趣地看著趙歡,問:「先生知否,可以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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