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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111章 四裨將論陣

  田櫟來后不久,韓國的馮亭也到了,兩人見面同時一愕,隨即又一起大笑起來。 

  趙歡大為不解,問馮亭道:「大兄,難道你們認識?」 

  田櫟搶先答道:「豈止是認識?馮兄年前與我剛打了幾場硬仗哩!」 

  趙歡聞言暗驚,他知道韓使馮亭曾為將領,卻未曾想到他與田櫟竟打過仗,心道今日所組之局怕是要破。 

  馮亭則朗然笑道:「幸甚幸甚,田老弟的罵陣卒子著實毒舌得狠。」 

  田櫟道:「口舌再毒,怕也毒不過馮大哥的韓國勁弩啊。」 

  趙歡見兩人一個大哥一個老弟叫著,並沒有憤怒不喜,才重新放下心來。 

  戰國紛爭,大國之間摩擦不斷,斗而不破,時人司空見慣,只要不是像吳越、齊燕這樣的世仇,一般的戰事並不會太多的引起仇恨。 

  就在前些日子,齊軍援趙,田單捎帶手取了韓國的「注人」。韓國地狹,向西直面強秦,野王邑外秦軍的河西大營虎視眈眈,韓王為避免兩面為戰,急遣馮亭為使向齊求和。齊國也並無攻滅韓國的實力與決心,見好就收,兩國重歸和諧。 

  趙公子府主廳,拼桌為席,在座的共五人,除了馮亭與田櫟,還有徐風。趙歡的親衛當中,余智威曾為將領,軍陣經驗最為豐富,於是將他也一併叫來,忝為末座。 

  今日的主題是稷下學宮的大比。 

  趙歡先前已從李斯處得知,稷下大比分為「文」「武」「百家」三場。 

  所謂「文」比就是策論。沒殺過豬,還沒見過豬跑?有兩千年的錦繡文章打底,趙歡不懼。 

  所謂「百家」則是當時百家學術之辯,應該是他的最弱項,但諸子百家的學說卷帙浩繁,其機謀詭辯實在無法準備。 

  關鍵就在於「武」比,與他先前想的不同,武比之武不是個人勇武,而是戰陣演武。 

  早在春秋時期,墨子與公輸盤就曾「解帶為城,以牒為械」進行攻防演練。到了戰國,為適應不斷激化的戰事,已經發展出了類似後世「沙盤推演」的「案上演武法」。所謂紙上談兵,但戰國無紙,其實講的就是這種桌案、口頭上的演武之法。 

  趙歡今日聚集這幾位武人,就是想要求教行兵打戰、軍陣破敵之法。他本來還邀請了韓非、李斯,只是他們今日要到荀夫子處聽學,於是並沒有來。 

  還是十年窖藏的汾河老酒,煮酒的還是那個胖胖侍女,現在叫做「青梅」。 

  酒過一巡,開始進入正題,趙歡講明事情原委。 

  田櫟先口無遮攔地憤憤然道:「那個李園也不知有哪裡好,將父親和小妹哄得團團轉,子歡一定要在大比中壓他一頭,好讓我出了心頭這口惡氣。」 

  趙歡一臉大義凜然道:「李園此人心機深沉,陰毒非常,我趙歡定要戳穿他的真面目,不讓田姑娘上當。」 

  「只是……」 

  他的語氣一變道:「『文比』『百家』兩場我自可準備充分,但我全無領兵打仗的經驗,對什麼『武比』心中當真沒底。」 

  田櫟對稷下學宮的「大比」比較了解,不以為然地笑道: 

  「子歡不必妄自菲薄,你是不知,這演兵之法,比之真正的領兵打仗有所不同,重陣法而輕決斷,重計謀而輕合變,不考慮雙方的戰力士氣的差異,倒像是一種遊戲,便是全無領兵經驗的士子,也可以侃侃而談,頭頭是道。反而是像我一樣的武夫,雖會領兵,卻不善於演兵了。聽人說,你們趙國馬服君趙奢之子趙括最是精於此道,不知子歡可曾與他有過交流?」 

  趙歡搖一搖頭,聽到趙括之名心裡一動,史書上說趙括素有賢名果然不假,連遠在臨淄的齊國人都聽說過他,也難怪長平之戰時趙孝成王會聽信讒言,用他換下老廉頗了。 

  看趙歡沉吟不語,馮亭說道:「我們既是要助子歡贏得大比,田老弟如此過謙,倒是見外了,我們不妨將自己的見解一一道出,集思廣益,相信以子歡的悟性,很快就會精熟此道的。」 

  「馮某不才,原為拋磚之論。」 

  馮亭喝一大口酒道:「我觀兵事推演,首要是一個『陣』字,如果你所列之陣,對方無法可破,則為不敗,對方所列之陣你可以破,則算是勝利。子歡可知陣否?」 

  趙歡執爵淺拜道:「願聞其詳。」 

  馮亭繼續道: 

  「所謂陣者,既是作戰形式,也是作戰方法,還是承擔作戰任務的具體單位。陣,就是秩序,就是紀律。沒有紀律,士兵就是一盤散沙;沒有秩序,軍隊就沒有戰鬥力。有了紀律才有秩序,有了秩序才有了陣,有陣才有戰鬥力,陣強則無往不利,陣散則兵必敗。」 

  「《孫臏兵法》有云:『凡陣有十:有方陣,有圓陣,有疏陣,有數陣,有錐行之陣,有雁行之陣,有鉤行之陣,有玄襄之陣,有火陣,有水陣。此皆有所利。』此十陣,為行兵打戰的基本陣法。每陣的特性都不相同,可以應付大多數的一般戰鬥。這,是吳起改良的『魏舒方陣』,主將局中,四個小陣互為策應,大魏武卒曾憑藉此陣盡取河西之地,把秦國關在函谷關內將近百年;這,則是我韓國的『箭嵐大陣』,弩手排為三列為一小陣,小陣也排為三列,為一大陣,前排射擊,後排上弦,中排待射,如此輪次擊發,有條不紊,管叫三百米之內的一切活物都變成刺蝟。」 

  馮亭一邊講,一邊用手指沾了酒水將所說陣法隨手畫出,寥寥數筆又推演其中變化,可見其軍陣功底的深厚。 

  趙歡邊看邊聽,聽到「箭嵐」之陣不由吃驚,三段射擊法幾乎是各個穿越小說中主角的制勝法寶,他本來也想著將來可能派上用場,卻沒想到這時候早就有了。他一想也是,如果不是有三段射擊的戰法,各國裝備那麼多的弩兵何用? 

  戰爭會極大地推動軍事理論和軍事技術的發展,由於古籍的遺失,古代戰爭所能達到的水平,很多是今人難以想象的。 

  在一邊的田櫟卻嘖嘖嘴道:「馮兄說的都是經典之陣,雖然高妙,卻有些……嘖,過時了。」 

  他曾與馮亭戰場對敵,現在雖然干戈化為玉帛,聽馮亭論陣也不禁起了爭勝之心: 

  「馮兄你觀此陣如何?說著掰折竹筷為戰車甲矢,擺成一個陣形。」 

  馮亭奇道:「這是何陣?」 

  田櫟道:「陣的目的,為克敵存已。此陣乃是我新創之陣,名為『車壁』,我方以戰車環環結營,組成本陣,便是一座移動的鋼鐵堡壘,用以防騎兵衝擊,箭矢強射,立於不敗之地。」 

  馮亭聽得暗驚:「田櫟所創此陣甚為巧妙,以戰車加固陣腳,若再以弓弩手藏於其中對射,騎兵隊從側面迂迴進擊,韓國的弩陣又焉能抵擋?只是此陣初創,應是還未用到實戰當中,他當著我的面演陣,顯是對此陣極為自信,我韓國也要趕快想到破解之法才是。」 

  田櫟又道:「此乃我創出的『新車三陣』之一,另外兩陣一名『車碾』一名『車犁』,車碾為車兵反覆碾殺之陣,車犁為分割包超之陣,非是田某藏私,實在還有需要改進之處,就不拿出來獻醜了。」 

  田櫟慷慨意氣地說完,徐風溫婉柔弱的聲音便跟著響起,整個畫風為之一變。但不知為何,今天的徐風比之在簽華閣時,已少了許多媚態,和風細雨的嗓音,倒似讓他多出了一些嫻靜與瀟洒: 

  「徐風自然也是未曾領過兵的,不過家傳的古籍中倒是記載有幾套陣法,可與子歡公子參詳。」 

  徐風說著也用削蔥根般的玉指沾了沾酒,執袖在案上畫出一個圖形。陣型畫出頗為複雜,當然這也與他細緻認真的性格有關。 

  「這是……」 

  田櫟呼一聲道:「這難道是孫臏先生的『九宮八卦陣』?」 

  徐風輕飄飄道:「古籍中是這麼寫的。」 

  田櫟道:「我曾聽父親說過,昔年孫臏先生以九宮八卦布陣,上將軍龐涓不識,此陣最是精妙,不過對天時、地形要求的極為苛刻,所以先生一生並未用於實戰,後來便失傳了。父親曾想還原此陣,卻沒有成功,卻沒想到藏於城北徐家。」 

  徐風道:「只因家族先人曾做過先生的中軍司馬,曾觀先生推演此陣,便有心記了下來。」 

  看這九宮八卦陣將全軍分為九個宮格,大將局中,其餘分列八個卦位,據傳其中精妙,可奪造化。徐風卻只是擺出此陣,不去推演其變化,田櫟與馮亭等了半天,也明白了,想是此陣太過珍貴,徐風不想他二人學走。 

  只是不知散場之後,他會不會與子歡公子「推心置腹」地「推」演一遍呢?二人這樣想著,又是遺憾,又是惡趣味,表情很是精彩。 

  徐風接著又擺出了幾個古陣,不過都沒有九宮八卦陣精妙,卻依然不去推演。原來他自小在父親的嚴厲督促下學習,對這些東西都是死記硬背,又無名師指導,所以學的都是徒有其表,其間的變化他並不會。但事關公子大比的勝負,他心忖要盡一份力,所以才把這些不完整的知識道出,倒想著讓馮亭和田櫟這些行家是否能參透其中玄機,誰知竟被他們想得那麼不堪。 

  「徐風雖未曾領過兵,但也粗通兵事,我認為陣的核心在於一個『變』字,因時而變,因勢而變。陣法無變,只不過是一張圖畫而已。」 

  趙歡點一點頭。徐風言畢,最後發言的是余智威,他對公子和在場的諸位恭敬一拜: 

  「諸位將軍,余某隻是個小兵卒子,沒有那麼高深的學識,卻自十歲起便跟我老爹在軍營里摸爬滾打,對戰陣之理也有些粗陋的見解,說的不對,諸位將軍可莫笑話。」 

  「在我看來,布陣之玄機,在於配合。首先,是各兵種的配合作戰,末將曾與秦軍作戰,秦軍布陣,必以三排手持三丈長矛的槍兵在前,其後為三排重甲劍士,又后則為輕甲,再後為弓弩手;暗伏的鉤鑲手專門用於對付六國的鐵戟,騎兵則居於兩側隨時準備衝擊敵陣;還有玄衣勁甲的鐵鷹銳士,和完全不穿鎧甲的陷營隊,以為奇正。」 

  聽完他描述的秦軍軍陣,趙歡心底陡然生出一陣寒意,那時的計量單位較短,但矛長三丈,怎麼也得接近六米,三層六米的長矛挺起來,便是一道槍林,護住了脆弱的弩手;而大秦勁弩則可以全無後顧之憂地從容射擊,以三段戰法不斷收割人命。 

  勇冠七雄的鐵鷹銳士,將向著敵人的最薄弱處發起奇襲;而陷營隊則是另一群怪物,他們身著布衣甚至赤膊袒胸,視死如歸,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隨時將敵軍主力部隊拖進一場淤泥般的爛仗。 

  怪不得!怪不得,六國說起秦軍來都是心有餘悸,趙歡雖沒親眼見過,只是從余智威的話語間已領略到了秦軍令人膽寒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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