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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108章 計中計

  孔瑤全身像被一道閃電擊中,右手立掌,憤怒地高揚而起,隨時要把這可惡的男人糊到南牆上去。 

  女刺客的尷尬與慍怒已經積累到了頂點,稍有風吹草動,立時便要發作。 

  但趙歡卻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了,他只是痛苦地皺著眉頭,安靜地像個孩子。 

  人,真是種很微妙的動物,若是趙歡得隴望蜀,攻城掠地,孔瑤定會一巴掌過去,教他死的很慘;若是他望而生畏,鳴金收兵,孔瑤也絕對不會挽留,並心生鄙夷;但恰恰是他不進不退,便這麼僵著,偏偏又是神昏智迷的無心、無賴、無助,最後令人無可奈何。 

  孔瑤其實是被趙歡親吻過的,那時候他是高高在上的長安君,卻又是待宰的獵物,而她則是可憐巴巴的美婦人戚氏,卻也是手握屠刀的儈子手。雖然親昵,但卻無情。而在共同經歷了這許多之後,這一枚意外之吻,孔瑤再不能以一顆刺客之心自守了。 

  四唇相接,便是兩顆獨立跳動的心臟砰然共振,便是兩顆孤獨運行的星球相互吸引,便是兩人於千萬年時間,千萬人之中遇見,道那一句「原來,你也在這裡」。 

  看到趙歡的痛苦模樣,女人天生的母性便被激起,高揚起的手掌緩緩落下,孔瑤捧起男人的臉龐,暗提內勁,嘴對嘴吹渡過去一道真氣,為他化解溺水之困。 

  這麼做的瞬間,卻是芳心一亂,心裡暗念:「若小色胚現在一下子醒來,看到這個樣子,像什麼話?」 

  轉念又說服自己道:「哼,江湖救急罷了,事急從權而已,我反正問心無愧。」 

  如此想著,孔瑤的心裡便是一驚:「我九鳳以色殺人,一向我行我素,什麼時候在乎過別人的想法感受了?今天卻是怎麼了,做事竟如此瞻前顧後?」 

  患得患失之間,孔瑤突然感覺到有些不對,驚恐地發現真氣似是被趙歡吸住,想要收回竟不得了。孔瑤的雙眼圓睜精芒乍現,頓時有如鷹隼一般犀利: 

  「原來這小色胚早就醒了,卻還要扮豬吃虎。」 

  孔瑤生性孤高,無數男人都曾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她可以容忍男人占自己便宜,卻絕容不得任何人欺騙玩弄自己。 

  她奮而轉身將趙歡壓在身下,趙歡卻突似猛獸般掙扎,力氣大得驚人,兩人交纏翻滾,桶內水花激蕩。 

  孔瑤不及趙歡身長,最終被他死死抱住,雙腳無處著力。忽然她揚起一條手臂,一根水色長綢便縱上了房梁,繞了一圈又垂落而下,正落在木桶上方,纏住了孔瑤的手臂。 

  孔瑤借長綢之力,掙脫而出,展身而起,轉起綢子凌空旋舞,綢布便裹於她的身上,成了一條層層相疊的連身裙。孔瑤翩然飛下,落於桶邊,掄圓了胳膊,手掌毫不留情便向趙歡而來,在快要打到他的臉上那一剎那,趙歡卻雙腿一軟,像一隻漏了氣的皮球,攤倒在木桶的水中…… 

  片刻之後,趙歡躺在孔大姐的綉榻上,腕上搭著一隻芊芊擢素的玉手,不是孔瑤,卻是碧落。 

  「落兒,他有事么?」孔瑤問道。 

  「暫時沒有大礙,」碧落翻開他的眼皮看了一看,緩緩道,「只不過他的脈象頗為怪異,便是我也從未見過,聽了大姐剛才的描述,倒像是患上了失智之症。」 

  「失智之症?」 

  「通俗地講就是失心瘋。」 

  「失心瘋……」孔瑤摸了摸被吻得發腫的嘴唇,一時間有些失神,「這麼說他沒有醒,也不是有心作弄。」 

  「大姐……」 

  「怎麼了?」 

  「他沒怎麼你吧。」 

  「切,就憑他?我一個小手指就可以戳死。」孔瑤說著伸出食指在趙歡側面額頭上一點,他的頭便歪向了另一側,女刺客對此很滿意,看見他此時的慫樣兒,忍不住地笑了。 

  碧落看她的神情,輕且淺地笑了一下,起身要走。 

  「誒別走啊……他的病……」 

  「我去開個方子。」 

  「嗯。」孔瑤對碧落的醫術一向都是很有信心的。 

  她在床榻邊觀察著這個男人的臉龐,眼前的男人近在咫尺,她的目光卻拉出了好遠:自那場無名山谷的伏擊,簽華閣上的亂戰,到他為了救自己被司馬來折磨,再到墜落山崖前的最後一笑,還有方才意外而難忘的一吻……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女刺客的眼神有些迷離了。 

  不知過了多久,孔瑤突然生出被人注視的感覺,回神卻正見趙歡醒了,忽閃著一雙賊眼看著自己,也不知他是何時醒的,看了自己多久: 

  「看什麼看,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摳出來!」 

  趙歡卻似乎一點不害怕,躺在榻上嘆了口氣: 

  「姑娘,我是來議事的,不是來打架的啊,孔姑娘倒是好雅興,你說你,弄到如此,真是何苦來哉。」 

  「你!你還有臉說來議事。」 

  孔瑤被他搶話,一時氣結,卻道其只記得溺水前之事,對那一吻並不清楚,心裡放下一塊大石。 

  趙歡歪頭一想也是,雖然不怪自己,但看了看了,便宜也佔了,這時再來賣乖,便有些無恥了,忙做鄭重狀道: 

  「姑娘,趙某先前所請俱是發自真誠,希望你能認真考慮。」 

  趙歡說著便做了起來,看到身上換了一套乾燥衣物,不禁曖昧地瞄了孔瑤一眼。 

  「小色胚想什麼?孟孫大叔給你換的!」 

  「我又沒問。」趙歡咕噥一句,起身欲走。 

  「不許走門!」孔瑤厲聲道。 

  她剛扯謊騙走了花珠,若此時讓他倆撞見,豈不完蛋大吉? 

  門,自然是絕對不能走的。 

  趙歡道:「門不能走,難不成要走窗嗎?」趙歡走到窗前伸一下腦袋,高閣凌風,有些眼暈。 

  孔瑤的聲音突然一柔,盪起眼波道:「歡郎也可以選擇不走。」 

  趙歡猶豫了一下:「這樣,真的合適么?」 

  孔瑤語氣卻又一變:「你想得美!」 

  趙歡一邊輕輕探出身子勘察地形,一邊悻悻無奈道:「孔姑娘又來拿我消遣。」 

  人生大舞台,你來我也來,我是男人我怕啥? 

  趙歡踏上圍欄一腳,「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地略一抱拳,卻又賤賤地將手指放在了唇間,丟出一枚飛吻。 

  哪知這一舉動卻無意把孔瑤惹炸了毛,他跨過在瓦片剛剛下腳踩實,正想小心攀下,美人的一顆粉拳便劈頭蓋臉而來,趙歡雙手交叉護住面門,啊的一聲頓時飛出了窗外。 

  簽華閣下,黑膚與另一親衛正站著,正在口頭上切磋武功技藝,這本是當時流行的一種拆招練習之法,奈何黑小子這夯貨不守規矩,經常以一些他自己根本做不出來的動作對敵,以為賴皮,氣的對方屢屢想要擼袖子真干。 

  正在兩人耍鬧之時,忽自頭頂落下一個巨大黑影,趙歡一聲長吼:「快接住我——」兩人卻都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 

  趙歡的輕身功夫上不能夠運用自如,尤其從高空直落無可緩衝,好容易御風轉向,飛向二人,可誰知這倆只屬豬的隊友這麼不給力。 

  趙歡暗叫完了,高閣的窗中卻忽然飛下一條藍綢,一抖便纏住了他的腳踝,將他吊在了離地一丈的地方。 

  體驗了古代蹦極的趙歡心有餘悸,方在凌空的位置停住,心裡大罵孔瑤脾氣太臭,藍綢像是能感應到他心中所想似的,突然鬆了。 

  阿西吧!趙歡又大叫一聲,那張俊俏的臉眼看就要著地,簽華閣的台階上斜拋而出一條大漢,恰好墊在了他的身子下面。 

  趙歡看向這位「救臉恩人」,卻見是一個喝得酩酊大醉的漢子,生的膀大腰圓,最惹眼的是長了一顆天圓地方的大腦袋,趙歡越看越覺眼熟,可不正是大將軍田單之子,田櫟。 

  簽華閣從不留客住宿,向來有將醉漢拋街的傳統,不管你是浪人儒士,還是王孫公子,簽華閣一過了戌時便會命美貌的女侍抬著醉客拋到街上,臨淄人稱「女兒拋」。不僅沒有人抱怨其服務態度不端正,還被傳為風流佳話,哪個紈絝子沒被簽華閣的姑娘拋過幾次啊,都不敢說自己是出來混的。 

  趙歡抬頭卻見,孟孫無常帶著幾個侍女,對著自己點頭一笑。 

  趙歡正不明其意,田櫟朦朧著一雙醉眼,觀察了許久的他猛一嗓子:「是趙老弟嗎?我正有事找你。」 

  …… 

  …… 

  螭園,正午。 

  樓榭之中,太史華不斷踱著步自,口中還一邊念叨著:「怎麼辦,怎麼辦?這可如何是好?」 

  他的身邊躬身而立一個年輕人,他的樣子極為謙卑,就像一個奴僕,正是李園。 

  只聽李園細語道:「公子,何以如此毛燥呢?」 

  「你,你還好意思說,我只是說給趙歡點顏色看看,你卻搞出了這麼大動靜。我說的行刺,行刺你懂不懂!?萬一東窗事發,你說,該如何收場?我只給了你十五名家將,其餘的人你又都從哪弄來的?」 

  李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合袖一躬道:「公子且請放心,這些人絕對可靠,不會走漏任何消息。」 

  「可靠?可靠個屁!你先前不是信誓旦旦地說能擄來趙歡心愛的女人,讓他痛不欲生嗎?現在呢?只有兩個不禁玩的婢女,你倒說說,下步要怎麼辦吧?」太史華大袖一揮道。 

  李園道:「公子,這次的失敗是小的料事不詳,不過下次,他決計跑不掉了。趙歡此人陰滑狡詐,一班手下也很強悍,但是人都有弱點,趙歡自然也不例外。」 

  「弱點?他什麼弱點?」太史華問。 

  李園輕輕地貼近他的耳旁道: 

  「邯鄲城裡的人眾所周知,長安好色,而且專好人-妻熟女,但據我所知,他最好的——卻是寡居的節婦……」 

  「什麼意思?」太史華沒聽明白。 

  李園眼神一挑:「太史,雲央。」 

  「你……你大膽!」太史華一愣,隨機怒而高喝,「你大膽!好個李園,你算什麼東西,打主意打到我太史家來了,狗東西,呸!」 

  李園卻直迎著噴來的口水,嘴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覺邪笑,雲央是太史家的三小姐,當今王后摯愛之妹,他既然提了出來,就一定有十分的把握來說服任何的人……接下來的計劃,一定會很好玩的。 

  …… 

  …… 

  傍晚,大將軍府。 

  田單衣不解甲,風塵僕僕,坐在他下手位的年輕人執晚輩禮,雄姿勃發,頭角崢嶸,也是李園。 

  田單沉吟良久道:「賢侄此計甚妙,不但可以有力地打擊太史集團,更加劇了其與趙國勢力的對立,很不錯。」 

  李園恭敬一拜:「田叔父明鑒,只是我怕換月,會接受不了。」 

  「誒~」田單不以為然地短嘆一聲,「做大事者,無拘小節。她個小女孩家,懂得什麼?賢侄放心,我們田家還是我說了算的,哈哈哈哈……」 

  李園一躬到地:「謝叔父!」 

  …… 

  …… 

  是夜,月黑風疾。 

  兩個人影相對而立,俱是黑衣蒙面,立在宮宇似飛鳥張翅般反卷的檐角。 

  「交代給你的事辦的怎麼樣了?」一人蒼老的聲音問道。 

  「基本辦妥。」另一個影子答道,聽聲音又是李園。 

  「基本?妥就是妥,未妥就是未妥,哪來的什麼基本?」 

  「師傅教訓的是,我……」 

  「你不用說了,你做了什麼,要做什麼我已知曉。你繼續激化太史高與田單的矛盾,到時候齊國內部政局分裂,外又有韓趙燕楚為敵,必然大亂,正是我等舉事之時!大業之成,指日可待!」 

  「師傅,徒兒多廢話幾句,我觀師叔似乎對我頗有微詞,似乎對大業也不甚認同,師傅不可不防啊。」 

  「他?哈哈,一學究爾,何足道哉?你做好你該做的事便好。」 

  「諾!」 

  李園一個乾脆的抱拳,兩人迎風傲立: 

  「亂世無道,我墨家以拯救天下眾生為己任,必然可以大出於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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