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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91章 此奇貨,可居否?

  衛都,帝丘,上古時期五帝之一的顓頊曾於此定都,始得其名。 

  顓頊帝號高陽氏,前承炎黃后啟堯舜,曾力克共工,開制九州。屈原《離騷》開篇「帝高陽之苗裔兮」,由此而出。 

  戰國時期,衛是小國,小國的生存之道,依附強國而左右逢源。 

  戰國兩百多年間,衛國一直沒有拿到諸侯爭霸的入場券,但衛人卻始終活躍在天下大爭的第一現場,文有李悝、公孫鞅,武有吳起,出過天下聞名的大刺客聶政,後面還有更加著名的荊軻,衛人一直在以他們自己的方式改變著天下。 

  帝丘城南有一座極大的府邸,便是呂家老宅。當世之巨富,大多依憑一業起家,河東猗頓,起於漁鹽,安邑白圭,累于田產,邯鄲卓氏、晉陽郭氏則均是靠著冶鐵。 

  但濮陽呂氏卻經營甚雜,從不依靠單單一物,反而靠著各地商社織就一張價格信息的大網,囤積奇貨,驅馳千里,以獲暴利。雖然做的是投機的買賣,但呂氏急人之所急,一向信譽極好,又交遊廣泛,屢有義舉,衛人敬稱「商旅大士」。 

  呂家三世積累,富可敵國,在濮陽、陽翟、陳城乃至臨淄、邯鄲、大梁、新鄭都擁有大倉。但在經世的賈人生涯中,呂氏一族形成了一條鐵律,就是不參與各國的政爭,不參與天下諸侯爭霸。所以聽人彙報呂不韋捲入秦趙兩強之爭,呂老太爺不惜以家主之位相挾,立即著人將兒子召回。 

  連日來趙歡行蹤成謎,呂不韋心繫友人安危,投機之心便也淡了,自歸來后整日閑居悠遊,涉獵諸子之學。直到昨日長安君生還的消息傳來,呂不韋親舞編鐘,高唱《衛風·河廣》,興之所至連幸數位婢女。 

  是夜,紅顏錯落間,呂不韋卻失了眠,夜色清冷,其中卻似有一股暗流,輾轉反側,那個大膽的想法又爬上了他的心頭。翌日一早,他方想找人計議一番,家老處便傳來了消息,父親召他議事。 

  呂宅小廳,四面皆無開窗,只有一扇厚重的沉香木門可供出入,方便密議。呂氏父子共案而坐,案上煮著一樽衛酒。 

  「父親。」 

  呂不韋收住袖子,手執一柄青銅酌為父親斟滿了酒,給自己也滿上了一爵。面對父親,他平日的瀟洒放達之姿也有所收斂,多了幾分恭敬庄然。 

  呂父輕輕嗯了一聲,父子不啟話端,先各自袍袖遮面滿飲一爵。 

  呂父先開口道:「不韋,你一向審慎持重,從臨淄歸來后卻心神不屬,連你陽翟的生意也少有過問了,是為何故?」 

  「父親,」呂不韋沉吟道,「孩兒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 

  「你說。」 

  呂不韋組織了一下語言,問道:「經營田畝稼穡,獲利幾何?」 

  呂父眼神一挑,答曰:「十倍之利,已為極也。」 

  「如若販賣珠玉,可獲利幾何?」呂不韋又問。 

  「當可獲利百倍。」 

  不等呂父話音落地,呂不韋搶搶問道:「那麼,擁立一位君王,可獲幾倍之利呢?」 

  呂父狡黠閃動的賈人眸子突然定住,他的目光像是要將兒子射穿,似是好奇,似是責問,似是恐懼。 

  呂不韋的眼神與父親頂著,沉默持續了良久,酒樽之下火苗噗噗之聲大得嚇人。 

  呂父終於開口,沉聲道:「擁立君王,其利之大無法估量。」 

  呂不韋神色一喜,呂父卻突然面色陰沉,話鋒一轉:「不韋你可還記得為父自小叮囑你的那句話嗎?」 

  「欲獲百倍之利,必冒百倍之風險。」呂不韋道。 

  「不錯,擁立君王之力不可估量,其中所行之險亦是無法預估,縱然一朝事成,也定然持續不過百年。」呂父說道,卻見呂不韋面露不然之色,攥起拳頭捶了一下桌案:「此念,可以斷矣!」 

  「父親,孩兒還有一問。」 

  「你講。」 

  「陶朱公何在?」 

  「唔?此問何意?」 

  「世間巨富之家,逾百年者幾何?試問當今范蠡之范氏何在?猗頓之猗氏何在?反觀一國之公室,縱越五百年者何其多也,秦有孟西白,趙魏韓則盡出自晉國公族,齊國田氏,更是八世便代姜主國……」 

  「豎子!」呂父被呂不韋言語相激,氣得抖動衣袖,戟指道,「你怎不說秦之衛鞅,魯之三桓,晉國的智氏、范氏、中行氏?」 

  呂不韋所講的,都是各國政爭的勝者,屹立百年千年的參天大樹;而呂父所說,卻都是在政治風暴中身陷災禍的例子。 

  呂不韋又道:「父親,謀國之險,孩兒焉能不知?然則,蒙您自小培育,延請名師所教,孩兒一身所學,本不拘於商賈一途,如今碧空千里便在眼前,卻如何讓我安做籠中之鳥。」 

  呂不韋道:「想成為世間一流之人,便要參與這世間的一流遊戲!」 

  這一句話徹底將呂父震驚,他重新審視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此麒麟兒,其志何其大也! 

  「你欲輔佐何人?」 

  「趙公子歡。」 

  「何因?何解?」 

  「趙惠文王崩,公子丹繼位,這位新王已年逾二十,趙國卻是由威太後主政,父親不覺得這很怪嗎?太后寵溺小兒子,趙王便齊趙兩國造勢,催動長安君入齊為質,母子之間,齟齬已現。」 

  呂不韋繼續道:「觀趙國朝局,太后雖是外姓卻極重老臣,而這位新王卻有一大批的毫無主政經驗的新人想要提拔。虞卿、藺相如、趙奢、廉頗等一眾老臣皆稱頌太后之賢,平原、平陽兩位王叔也立場晦明。趙國沙丘兵變以來對公子之爭風聲鶴唳,但當初趙惠文王以幼子身份繼位,便算留下一個可循傳統,便是可以立賢,不立長也。」 

  呂不韋來回踱著步子,振振說道:「公子歡其人我知,其智計勇謀俱佳,關鍵是有一顆赤子之心,現在其大才未顯露,假以時日,成就必不下於四大公子中的任何一人,如若我呂氏傾力相助趙歡造勢,短則三年五載,長則十年,必可成事。」 

  呂不韋言畢,在呂父對面重新跪坐下來,雙手撐在膝間,點一點頭鄭重道:「父親以為,此奇貨,可居否?」 

  「你說完了?」 

  「完了。」 

  沉默的呂父問道,卻緊接著啊的一聲伸一個懶腰,像是剛從睡夢中蘇醒過來:「說的什麼?」 

  呂不韋熱切詢問的眼神冷卻下來,這回輪到他沉默了。 

  「不管你說了什麼,我只回答你一句。」呂父說道,「你若當真走上此途,從此便與我呂家再無干係!也休想從我呂氏的倉中帶走一個大子兒!」 

  「父親你……」呂不韋沒有想到一向通達的父親這次竟會這麼迂腐專斷,天人交戰許久,他拱手一禮:「呂氏老爹有子不孝,我這便去了!」說完斬袖而去。 

  呂宅馬廄,呂不韋牽出兩匹黃驃馬,一匹乘人,披掛上簡易的馬鞍、墊上毛皮,另一匹馱物,將攜帶的物品用繩索剎緊。方在整備待發之時,馬的那面忽然轉出一個三捋長須的小老頭:「少主!」 

  「唔,西門啟你來作甚?」呂不韋嘴中叼著一根長草,手上活計不停,問他道。 

  「少主要出遠門?何不帶老奴一起呢?」 

  呂不韋停了下來,看著他道:「今次不同以往,我孤身離家,一無長物,你在我呂家盡忠多年,我走後你大可請求父親將你調去主持陽翟商社,陽翟我經營多年,錢糧豐足,少折騰些,夠你風光下半輩子了。」 

  「少主為老奴謀劃得甚好,就是我跟隨少主久了,這每日不挨上兩瓢啊,不習慣哩!」 

  「你這渾廝!」呂不韋被他氣笑,將口中草一吐,說道,「此行兇險,你年歲已然不小,守著孩兒婆娘方是正道,真的不必跟著去了。」 

  西門老頭嘿嘿一笑:「這話是咋說的?少主看到了大魚啊,老奴也想跟著摸一摸咧!」 

  呂不韋眸光閃動,看著他有些感動,忽道:「那還不快去備馬,還等著我感謝你不是?」說著便抬手作勢要打,西門卻偏不躲了,等著那手終未落下,哈哈哈地得意去了。 

  時近中午,兩人三馬上路,呂不韋東望臨淄,突然又有所疑慮了:「我本是想著傾家族所能助子歡成事,現在卻只有一主一仆,這樣真的行嗎?」 

  然而羞刀終難入鞘,胸中豪情亦不能息,呂不韋心情複雜,長嘯一聲甩動馬鞭,策馬而去。 

  還是呂氏老宅,還是那間密室,呂老太爺居中而坐,下手位是一名家老,他也姓西門,是西門老頭的族兄,自小一直輔佐呂氏,雖是家僕,卻地位超然。 

  「望主人懲罰!」老西門低著頭道。 

  「你犯何錯?卻要自請受罰?」 

  「主人,我管教族弟無方。」 

  「哈哈哈哈,原是此事。」 

  「主人何故發笑?」 

  「他跟著不韋出走,本就是我授意的,你卻偏偏要冒出來攬罪,豈不可笑。」 

  「這……我就不懂了。」 

  「唉——」呂父長嘆一聲,「我這兒子,所圖甚大,在他身邊焉能沒有個自己人?他將那趙歡說得天花亂墜,我又何妨考察一番,暗中相助。此子若成,呂氏之幸也……」 

  說著他起身東面,背負雙手好像那面牆上開著一扇無形的窗:「……若是他功敗垂成,也可避免傾巢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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