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79章 約架稷下學宮
為何田換月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竟會知曉自己的「許多事迹」呢?
這原本是趙歡最想不通的,思前想後終是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但田換月說到最後一句,趙歡心中豁然開朗,那個地穴中陰沉的男子,方才人群中似曾相識的影子,田換月奇怪的表現,所有所有都聯繫起來——
李園,就是李園!
「李園,你給我出來!」趙歡頗有些憤怒再次大叫。
眾人不明所以,倒以為他受到了刺激,失心瘋了。
「哈!」
李園未曾出現,田換月倒是笑了起來,說道:「我還怕你不想承認,剛想喚李先生出來與你對質,沒想到你倒是乖覺乾脆,自己叫他出來。」說完沖著大廳中的一處點一點頭:「李先生,請現身吧。」
席中一個不甚起眼但也絕不偏僻的地方,站起一個袖著手的文士,只穿著一件玄衣,腰間系一條紫絛,下懸白玉,頭上一根烏木釵,其餘再無修飾,卻顯得丰神如玉、俊雅非凡,把一眾華衣重飾的公子王孫都比了下去。
趙歡目光一凝,原來他早就在這裡了,就坐在自己面前,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而自己卻沒發現他。這個李園,彷彿天生便有一種特殊的能力,能使出眾的自己隱於眾人而不被察覺。
兩人眼神一觸,趙歡倒是冷靜下來,他十分清楚李園是什麼人,上次自己藉助和氏璧險勝於他,這次就更難了。
李園舉步過來,與田換月站在一處,男俊女俏,儼然一對璧人。他倒似有些拘謹,先行向著太史雲央和公子建行禮,看向趙歡道:「子歡公子,你想不到吧,我們又見面了。」
趙歡還未回答,田建先開口了:「換月,敢問這位又是何人?」
他雖強壓自己的語氣,趙歡還是從中聞到一股濃濃的醋意,去掉了「阿姊」的稱呼,而只喊「換月」,這其中的微妙變化可堪一想。
田換月道:「李園先生高德大義、文武俱精,是我的老師。」那美眸深深的一望,既有尊敬,也有崇拜。
「噢?可行過了拜師之禮嗎?」田建問道,「伯父可有知道?」
「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師父」,「投師如投胎」。在古代,拜師可是一件大事,不僅要行叩拜之禮,還要付一筆不菲的禮金。
最最關鍵,這個時代禮教的觸角還完全沒有像後世那樣深入到生活的各個的角落,子承父妾,父娶子妻的事也屢見不鮮,師徒間只要年紀合適的話,當然也是可以結合的。師徒之間朝夕相處,近水樓台先得月,也難怪公子建要這樣緊張了。
「父親居于軍營未歸,還未知曉,自然也未及行過拜師之禮的。」田換月答道。
田建長舒口氣,看向李園:「李園先生,不知你出籍貫族望,師承何門啊?」
李園不卑不亢,回看田換月一眼,回答道:「李園一介寒門布衣,所學甚雜,師傅也不止拜過一個……」
田換月也與他對視了一下,心懷所覺,先生以布衣之身積累下如此淵博的學識,練就一身卓絕的功夫,豈不更是令人崇敬。
「哈!原來不過是個山野村夫。」田建聽罷態度輕蔑起來,甚至出離憤怒了,「田單伯父的文韜武略均是冠絕七國,你倒有什麼本事,比之稷下祭酒荀老夫子如何?比之觀星斷命的鄒衍大家又如何?我看你連這位子歡公子都未必比得過呢,換月阿姊何須你來做師傅呢?」
「田建你怎麼說話?」田換月怒道,又轉向李園,「先生莫往心裡頭去,他平時不這樣的,今天不知發了什麼瘋。」
「你……」田建看她維護李園,心中氣極,言語之間表露出來的親昵態度更是讓他心如油煎,一種從來沒體驗過的憤怒直欲發作,卻也知道自己為一國儲君,言行關乎一國之形象,方才強強按下。
趙歡暗笑,李園何許人也,姦猾似鬼,陰毒如蛇,而這位公子建分明是個初戀都沒體驗過的毛頭小子,拋卻兩人身份不論,任是哪個少女都會選擇成熟涵養的李園,若他使出些手段,哪家的姑娘都還不是手到擒來?李園與田換月走的如此之近,很難說沒有企圖,想到此處不禁為她的處境擔上份心。
李園道:「子建公子,荀夫子和鄒夫子李某自問是比不上的。但這位子歡公子,某卻恥於與其相較。」說著衣袖一甩,似是對趙歡極為不恥。
「換月公子,」趙歡也不理他,對田換月道,「方才你所言趙某之事,可是聽自這位李園先生。」
「不錯。」
「那可否請這位李園先生,將趙某勾結司馬來,囚禁美女的事從頭到尾再複述一遍呢?」趙歡道。
田建道:「對對,你若不能自圓其說,便定然是誣陷了。」
李園眼神一滯,面上波瀾不驚,心中卻直氣公子建攪局。
他今日之舉並非事先計劃好的,而是出於臨時應變。
齊國乃東方大國,田單在齊國的地位更是非同尋常,若能得到他的女兒,自可一步跨入齊國文武的一線陣營,站到天下大爭的前台上來,到時候以他的胸中所學,建功立業、一展抱負便簡單得多。先前他已聽聞了長安君生還的消息,擔心自己昔日所為曝光白日,卻又不願放棄田換月這條大魚,正自猶豫不能決斷。田換月見他這兩日常常眉頭緊鎖,便邀他一起出城田獵,田獵歸來又攜他來赴簽華詩宴。李園實未料到會在這裡遇上這個對頭,他極擅隱忍,但隱忍求存卻從來不是他的全部哲學。
既然趙歡沒有把他勾結司馬來的事公開,不如就來個顛黑倒白,把這些髒水潑到他的身上,先發,便可制人。正恰好二人聽聞趙歡要為花珠梳攏,於是便將長安君過去的一些劣跡和經過加工的故事說給了田換月聽。
在他原本的設想中,以田換月先聲奪人,自己出面為證,不等趙歡反應過來,慷慨撂下幾句大義便適時離場,留下他與誰辯解去?
可未曾想,中途卻殺出了個老醋罈子,把整個計劃的節奏全打亂了。趙歡也是出奇得平靜,不先忙辯解卻想在自己陳述上尋找漏洞。
李園素有急智,略一思忖,便將整個故事的關鍵之處編得明白,於是一五一十當眾道出,只不過將他的角色換成了趙歡,而他自己倒成了涉險救美的大英雄。
他似是極有講故事的天分,講到險處眾人皆是驚嘆,田換月眼中的崇拜又深一分,只有花珠走近趙歡面前,輕聲道:「歡郎安心,任是他講的天花亂墜,我都不信的。」
趙歡哪知她早已從孔瑤處聽得了實情,看著小姑娘的篤定模樣,一時不由有些感動。田換月卻嗔怪地看她一眼,拉過去點著眉頭埋怨道:「你呀你呀,做著許多還不是為你,小妹卻還是執迷不悟。」
「到底是誰執迷不悟,換月公子一會兒便知。」趙歡昂然說道,做出請的姿勢,「可否請公子借一步說話。」
田換月露出狐疑不信任的表情,趙歡道:「大庭廣眾,換月公子倒還怕趙歡行不軌之事不成?不過就是說一句話。」
「諒你也不敢!」田換月道,順著他手的方向略一轉身。
李園怕他又要出什麼幺蛾子,心裡極為擔心,表面上卻要做出平靜之狀。只一須臾,二人便轉回身體,李園看田換月神情自若,對著自己點了點頭,知她並未被趙歡說動。
趙歡卻是搖頭嘆了一聲,問道:「李園,我來問你,司馬來長何模樣?穿何衣物?」
「身長八尺,身著青衫,面相俊美,眉毛卻被剃短。」
「那地穴是何模樣?」
……
「你是如何殺死司馬來的,用何招式?」
「你說我暗算你,是怎麼暗算的?」
趙歡一谷腦問出十個問題,有的無關痛癢,有的極為關鍵。聽到回復后,他卻均不作反駁,只管兀自發問,直到最後一個問題問完,向田換月道:「公子可看清楚了?」
李園心裡咯噔一聲,卻見二人還是未有什麼特別舉動,田換月更是望來一眼使自己安心。
趙歡又道:「那麼請換月公子在在坐人中,隨便點出一位,配合我完成這個試驗。」
「我來,我來!」眾人還未有反應,太史華一行中便有多人應聲,想要出來攪局。
田換月隨意一點,從中選出一名中年文士。趙歡問他道:
「你昨晚吃的什麼?」問題一出又是一陣竊竊私語,田換月卻頗認真地看著那人,趙歡起手下壓,眾人討論之聲稍緩。
文士答完。
第二個問題:「請問你家最珍貴的那件東西是什麼?」
……
第九個問題:「你明天吃什麼?」
第十個問題:「龍長得什麼模樣?」
問題問完,也是十個。趙歡問田換月道:「公子可發現什麼了?」
田換月略一猶豫,方才按照趙歡所說,倒是似有所覺,卻終覺不出哪裡不對。
趙歡道:「公子,方才我問這位士子十個問題,前五個所聞之事都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后五個卻或是虛無縹緲,或是未曾發生。你會發現回答前五個問題他的目光會斜向左上,而後五個問題,其目光斜向右上,是也不是。」
原來趙歡方才私語,囑田換月觀察其眼睛變化,田換月略一記憶,可不正是!
趙歡又道:「那是因為,人在回憶時眼睛便會向左上看,而在撒謊、虛構時則會向右。公子可還記得李園的眼神嗎?」
田換月聽后神色一變,李園忙道:「荒唐荒唐,如此之法,聞所未聞,若以日常習慣便能斷人是非對錯,豈不可笑?」
田換月心中種下疑竇,卻仍無法相信李園如此正直的人能做下那下作無恥的事。
趙歡道:「事實擺在眼前,換月公子莫要自欺欺人了。」
李園卻道:「空口說話,焉能算是事實?」
趙歡道:「難道你不是空口說話?我為何就要含這不白之冤?」
「且住且住,」一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站了出來,「先王時為鼓勵向學之風,宣有王命,士人之間,但有遇事難決者,皆以稷下學宮宮試的勝方為準。十五日之後,便是稷下學宮的冬比之期,你二人皆可報名。到時候孰是孰非以冬比之結果為準!可好!」
李園道:「李園順天合義,自然不懼。」
趙歡一聽又要比試,心裡一百二十個不願意,可是這時候哪能弱了自己的氣勢,也昂然道:「我同意比試,但有兩個要求。」
田換月道:「你講。」
「其一,若勝,為我正名!」
「勝真敗假,自證其名。」老大夫言道。
趙歡頷首,又道:「第二,若我勝了,換月公子絕不可拜李園為師。」
田換月其實對這樣的評判方法並不信服,但話到此時也只得應了。她點了點頭。
「好,君子之約,若我勝了,還望換月公子能夠說到做到。」趙歡說道。
田換月道:「還沒比試,少吹什麼大氣,我田換月一向言出必踐。若你能勝,自願頓首正拜奉你為師。不過,只怕還你沒那本事,哼!」說著斬袖而去。
庭中李園傲然獨立,像是一棵青松挽住風雪:「好,我便代表天下寒門之士,與你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