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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71章 少年引詩為一狂(2)

  坐於女席首座的太史雲央眼睛一亮,她見自己的大侄子與公子歡二人爭執,本來已欲出言勸止,現在卻見趙歡自己站了出來,堪堪抬起的玉手,又翩翩然按下了。 

  公子建不動聲色,見姨母不發話,自己倒也樂得看個熱鬧。太史華雖是他的表兄,但俗語道一表三千里,而且他生在王室,又比尋常人家遠著一層。 

  今天的正主碧落遲遲不現身,司儀孟孫無常自顧自哼著小曲,孩童一般短小的雙臂交叉胸前,一手在臂彎擊打著節拍,對這一切倒似一無所覺,當然更加不會插手。他卻忽然感到兩道目光,「嗯」的略一抬頭,只見一個大黑個子綠豆小眼直勾勾盯著自己看個沒完,心裡甚為不悅,兩唇一翻露出一嘴參差的尖牙,面目猙獰地向著黑膚將頭一伸,倒將他嚇了個一跳。他身邊的孫奕也是雙手抱臂,一手握著一柄鐵劍,眼睛緊緊注視著局勢變化。 

  廳中,趙歡不丁不八於站定,先不忙做詩,而是緩步繞著王幅轉了起來,嘴角噙起一抹不陰不陽的怪笑,似是端詳,似是嘲諷。他還是穿著那身白裘,裘尾直直拖到木地板上,把他本就頎長的身材襯得更加高冷峻沉。 

  「你,就是王幅?」趙歡問道。 

  這王幅也長得高大端正,頗有一些乃兄之風,此刻卻弓腰駝背,眼神畏畏縮縮,兀自不答。他雖然通曉拳腳武術,但平日里也是個風雅之人,若當真胸無點墨,太史華也不會將他推出來了。只是今次賣兄求榮,他本已是心中有愧,這才堪堪數日王卷之案竟昭然平反,便更加無顏在公眾場合露面,本想躲在家賦閑暫避,太史高與后勝又如何肯放?這次詩會赴宴也是被他們所迫,王幅現在已是退無可退,唯有緊緊靠上太史高一系,縱是萬般不想答應也得應了。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又被己方的人給推到了人前,分明就是要逼他獻上投名狀,也算是對趙歡的一個示威。 

  「你就是王幅?」趙歡又一聲問,王幅卻還是不言。 

  趙歡飛快地逼出一步,快要貼到他的身上,壓低身段厲聲高喝:「回答我!」 

  分威法伏熊,這一問便似熊羆揮掌拍出的勁風,直壓到人的心頭,迫得王幅矮身忙道:「是是,我是。」 

  「是誰?」 

  「王幅。」 

  「王卷之弟王幅?」 

  「對對,王卷之弟王幅。」 

  「噢——」趙歡的語速突然緩了,身形本來越壓越低,現在也拔了起來,「原來,是故人之弟。幸甚,幸甚。」 

  王幅略晃過神,才發現自己竟被駭得坐在了地下,慌忙站起。席間竊竊私語起來,太史華哪知他竟如此不經事,氣得拍案大罵。 

  黑膚粗聲粗氣大嗓門道:「哎喲,這麼大個人,被俺們公子一問咋還給嚇蹲下了尼?公子若再多說上幾句,他還不得趴地下啊?」 

  旁邊的孫奕一本正經:「不會不會,你觀他這姿勢,仰面撐地,重心在屁股上,怎麼會趴下呢?要我說卻是躺下。」 

  黑膚像是思考了一下,搖一搖頭:「還是得趴下。」 

  「誒~分明就是躺下。」孫奕道。 

  「可敢打賭?」 

  「有何不敢?」 

  趙歡對二人嘴角一挑,眨一眨眼。 

  孫奕本來已快忍不住笑,看到公子拋來眼色,不禁拳背掩口,咳了兩聲。黑膚卻是一臉茫然,這沒波沒浪的,公子給俺拋媚眼干哈? 

  王幅老臉一紅,手按膝頭撐身而起,漸漸將身體站直,心底怨毒道:「我王幅是做了些委曲求全的不義事,卻也是萬不得已,我也有妻有子,難道便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么?你與我兄長認識不過將將數日,能有什麼交情?明明便是你連累我王氏一族,此時卻要惺惺作態!你不敢去找正主太史高,偏是要把威風逞在我的頭上。」 

  后勝溫聲笑言道:「子歡公子,你與故人之弟敘舊大可另闢時間,現在我們卻是要斗詩分個勝負的。」 

  趙歡將手一擺:「催促個甚,這便來了!」 

  「你!」后勝一時噎住,沒想到趙歡竟會對自己如此無禮,連面上的和氣也不要了。 

  他剛欲說點什麼,趙歡卻一個轉身,給了他一個背影。只見趙歡手撐下頜,低頭邁出一步,氣聲有一些顫,道出便是句詩:「煮豆——燃豆萁。」 

  眾人皆不明其意,豆萁便是豆梗,這句詩的意思便是煮豆子時將豆梗填於灶下,家居瑣碎,實屬尋常,又有何意呢? 

  太史華不學無術,見眾人皆無反應,不知這句詩是好是壞,舉目看向後勝。后勝卻是表情輕鬆的一聲暗笑:「語言平白,用詞粗鄙,下成之作也。」 

  太史華看他表情,心中一喜,咧嘴罵道:「這是什麼狗屁!」 

  趙歡並不睬他,眼睛直直盯著前方腳下,緩緩落步,一字字道:「豆在——釜,中,泣。」 

  王幅的本來跟隨著他身形的眼神突然定住,眼前真似展開這樣一方畫面:一鍋沸水中許多顆似有精靈的豆子,身上的皮快要燙破裂開,而在鍋下面助燃的卻是剛剛擇去的豆梗。他心頭不禁一沉,心裡的那扇陳銹錯落的大門似是被人重重拍了一下。眾人也皆覺得這兩句詩雖然粗鄙平白,卻似乎蘊藏著什麼深意,卻不知會落在何處? 

  趙歡連邁兩步,語氣也加速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此言一出,王幅心神巨恍:豆與豆萁同根所生,豆萁卻煎熬著豆子毫不留情,大哥已經死無全屍,竟然還要他斷子絕孫!相煎何急?那可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大哥啊,是自己從小的玩伴,是平日里萬事照拂的兄長……自己竟將他唯一的子嗣……我究竟做下了什麼?想到此處不禁又悲又愴又羞又愧,大袖掩面,竟然伏地慟哭起來,哪裡還能吟詩作賦。 

  黑膚一拍手道:「哎呀你瞧,我就說吧,還是得趴下吧。」 

  這時,氣急敗壞的太史華直接跨案而過,一腳蹬在王幅的肩頭。 

  孫奕得意一嘖嘴道:「快看,又躺下了。」 

  趙歡看著涕泗橫流的王幅,幽幽一嘆。 

  這首《七步詩》是曹子建在兄長曹丕逼迫下所做,詰問之中隱有哀婉之意,便似一個冤魂質問凶主,卻不是一味的指責。有的時候人的情感就是這樣,百鍊鋼鑄就的心門,偏能為繞指柔所破。 

  趙歡卻未思及這些,只是覺得這首《七步詩》講的兄弟相殘之事便拿來用了。不過他卻在誦讀之時暗暗灌入內力,一為斗詩,一為試功,卻未曾想到竟然能有這麼顯著的效果。 

  第一局,趙歡勝。 

  他環顧四席,公子建遙執一揖,表示祝賀,太史雲央也投來了欣賞的眼神。 

  這時一串尖聲細氣的聲音笑道:「子歡公子詩作高妙,於無聲處,聽得驚雷,奴家也粗通一些平仄,不知可否指點一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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