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6章 亂戰(1)
今夜的臨淄註定不會平靜,熊熊的火光照在皚皚白雪上,又映上天空的烏雲,天地之間一片紅黃。不少剛剛睡下的臨淄百姓被火光驚起,站到自家門口無聲地觀看。
城西南角的簽華閣上,酒是金樽清酒,食是玉盤珍饈,旁有群芳侍宴,秀色佐餐,前有歌台暖響,春光融融。碧落姑娘盈盈敬酒,趙歡的酒樽輕輕沾唇,眼睛卻注視著火光生處,不知在想著什麼。
「子歡公子。」王卷側過身子,悄然向他靠了一靠。
「唔?」
「子歡公子,王某雖然不知你所謀的是具體何事,但也知必然關係重大。王某……王某……」王卷吞吞吐吐地道。
趙歡本就對他心懷愧疚,王卷雖然貴為中大夫,卻是個在政治漩渦中奉行明哲保身的小人物,他沒什麼遠大的理想報復,只想在這亂世中安身、立命、保家而已,而自己不但利用了他,還將他硬拉進這場風暴中來。
「王大夫有什麼話儘管向子歡直講。」趙歡對他和顏道。
王卷略陪著笑小小做了一揖:「王某記得先前公子說過,宦海行舟,常有沉浮傾覆之事,如有萬一,趙國可為咫尺之鄰的話,不知是否當真作數?」
「王大夫你這是……」
趙歡吃了一驚,王卷身為齊國大臣,說出此話形同叛逆。雖然當時對臣子忠心的要求還遠不像後世被上升到道德高度,名臣換主而侍的事情多了去了,但以他對王卷個人的了解,這話怎麼都不像出自他的口中。他暗想以往看小說,穿越男主王霸之氣一振,群雄納頭便拜這種事多了,這王卷莫不是被自己所征服了吧?
這時王卷悠悠一嘆:「子歡公子,今晚這番動靜頗大,王某既已牽扯進來,來日說不定什麼人就找到我王卷小老兒的頭上。王某食一國俸祿,自當忠君忠國,可是那一家老小,黃齒小兒尚不及桌高,上月才納的那房小妾,人家才十六歲啊。」
「王大夫不要太過悲觀,今日你雖同我一道宴飲,但是卻並非是什麼隱秘的所在,飛雪高閣,光風霽月,誰能說得什麼?調令護城營救火,城中也確實起火,任再有心者也無有可指摘拿捏之處。」趙歡早早就理順了其中關係因果,確保不致殃及無辜,於是安慰他道。
王卷卻擺一擺手:「公子是個善人,籌謀之時不忘為王卷考慮,鄙人甚為感動,但不是每個人都如此心善都如此講道理。今日王某雖未留下什麼把柄,可是落到明眼人眼裡,到底是脫不開干係的。他們拿子歡公子無法可辦,自然要找個別的地方發泄怒火。到時候萬如有一,只望公子能兌現當初的承諾才好。」
說著,王卷欠身對著趙歡拜了一拜。
趙歡忙將其拉起,覺得應該說點什麼,卻不知說什麼才好,心裡一陣唏噓,連對戰局的緊張也沖淡了。
王卷回正了身子,又換上另一副微醺臉孔:「公子也莫太過心憂,方才所說,抑或是老王杞人憂天。聽聞趙酒雄厚甘冽,來日王某有幸出使趙國,還望能與公子在邯鄲城的長安君府拼桌一醉。來來來,我們再浮一爵。」
這時自樓下上來一個小帽青衣的童子,伶俐跑至碧落身側,蹲下身附耳低語了幾句。碧落微笑著點了點頭,掩口清咳一聲,美眸向著趙、王二人深深望了一眼。
「哎呀呀,公子只顧著與王某暢飲,倒是把美人冷落一旁,忒是不解風情,碧落小姐可要怪罪了。」王卷笑道。
碧落卻道:「如此才方不負是真君子,奴家自不是那隻被登徒子賺得歡心的庸俗婦人。」
「哈哈哈,」王卷指著自己鼻尖,「那麼倒是老王我枉做惡人了。」
趙歡於案后挺直腰背,斟滿酒爵道:「冷落佳人,又怎可稱得君子,子歡當自罰三杯。」
「公子且慢。」碧落伸出柔荑遙遙一攔,「剛剛奴家聽聞了一件趣事,正想著說與公子聽呢。罰酒且先記下,卻是不急。」
王卷笑著吩咐女侍:「快記下快記下,省的子歡賴賬。小姐不知,這子歡公子,可是長了張張儀蘇秦般顛黑倒白的蓮花妙口哩。」
碧落巧笑嫣然:「噢?這奴家可就真看不出了。」
趙歡與他的眼神弗一觸碰,只覺心神巨盪,一陣心猿意馬,只覺得這女人雖無媚態,卻當真是媚骨天生,怪不得那麼多的高風雅士都心甘情願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一念至此,整肅心神道:「子歡洗耳恭聽。」
「公子言重。只不過是方才奴家的隨侍小僮自街上道聽途說,說這火光是燕國驛館起火,更有刺客趁火打劫那秦國的使團,卻被公子的趙國甲士給擊潰了。我卻道子歡公子正在我處,難道還能分得身去,你道可不可笑?」
碧落自顧自笑了兩聲,「還有更可笑的,卻說那秦國的使臣李祥在層層的護衛中竟被人行刺……死了。」
趙歡初聽碧落所言便支起了雙耳,待聽到最後一句心中大喜,興奮得一拍手掌,卻忽的想到王卷正在身旁,向著這個無辜被拉下水的同謀歉意地望了一眼:「大夫……」
王卷很有風度地舉起酒樽:「王某先行祝賀公子,祝賀趙國。」
碧落注視著二人:「看來公子和大夫也覺得這件事好笑得緊呢。」
趙歡心裡咯噔一聲,暗想這碧落小姐果然並不簡單,當下也向碧落、王卷二人環舉酒爵:「在下曾聽聞有人賦詩曰『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私以為是故作瀟洒,今日聽小姐說笑,才知道原來是自己鄙陋。」
趙歡仰頭一飲而盡,照著先前約定又幹了兩樽。
「天降瑞雪,又適逢喜事,奴家前日新習了一套舞蹈,正可為公子助興。」碧落言道,從跪坐的竹席上盈盈而起,款款來到中庭,白狐裘下雙臂輕輕一展,狐裘無聲滑落,露出一身輕薄素衣,將那能令所有男人血脈噴張的傲人曲線展露無遺。
碧落左臂向上一揚,飛出一道白虹般的水袖,右臂翩然向後,擺於左腰,明明只是靜靜俏立卻極盡婀娜,樂人一擊座鼓,咚,時間彷彿在這一秒鐘停頓了一下,下一秒鐘絲竹盡起。樂曲中碧落身似雲絮般輕盈,步步珠璣,舞姿時而舒曼,若乳燕伏巢,時而輕疾,如夜鳥驚飛,又旋轉舞步似回雪飄搖,兩條虹袖齊飛,慢慢的身形漸矮,最後妙伏於地,飛袖飄落於身上,恰似一骨朵含苞待放的睡蓮。
又是一個定格。
樂曲突然轉疾,蓮花乍放,兩條長袖齊齊飛出,其中一條突然捲起一柄飾放在劍架上的青銅短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