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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今夜開宴

  趙歡被兩人看的有些心虛,尷尬地輕咳了兩聲,正肅衣冠,語重心長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嘛……誒誒那個誰……」 

  恰巧門外衛離探查歸來,趙歡遠遠地便迎出去了。 

  呂不韋心道:「耍嘴皮子騙人還能說得這麼冠冕堂皇,都說我們商人奸,我們……冤啊!」他長長嘆一口氣,搖著頭也跟著出到廳外。 

  二人走後,獨自坐在廳中的公孫伏英嘿地一聲輕笑,心想這長安君端的是長了一張顛倒黑白的利口,每每妙語連珠,許多新奇的說法,縱自己般博學也從未聽說過,仔細回味卻渾然貼切,簡單的辭藻經他一組合竟似有化腐朽為神奇力量。 

  而且,臉皮也實在是厚。 

  經過了一番思慮權衡,公孫伏英的心中也逐漸接受了趙歡的計劃。他不得不承認,這長安君年紀雖輕,看問題卻比許多久經滄海的人都要透徹,而且膽大心細、勇力敢為。如此一看竟也是個勇謀具佳的人物,全然不似傳聞中那般荒唐不堪。難不成是韜光養晦?這樣一想不禁又皺起了憂國憂君的愁眉。 

  北風蕭蕭,天空已經開始飄下點點雪星。趙歡出到廳外,饒是生了一張厚如城牆拐角的麵皮,也是覺得精神一凜。 

  衛離來到近前正欲下拜,先被他一把拉起:「探明的情況,速速報過來。」 

  衛離還未喘勻氣息,便急急說道:「秦使名作李祥,扈從五十五人,甲士三十人,弩手二十五人,還有一名家老,應該是個強手。」 

  「唔,這麼清楚?」趙歡奇道。 

  衛離撓撓頭,指了一指身後的青年漢子:「這位兄弟賄賂了秦國驛館的門衛。」 

  「你很不錯。」呂不韋悠悠地從趙歡身後走了過來,用一貫輕佻但卻從容的聲音對青年說,「到家老處,領一百金。」 

  呂不韋御下向來恩罰分明,這青年本就是他的手下,也不客套,當即抱拳,領賞去了。 

  「可還留人盯著?」趙歡繼續問衛離道。 

  「還有兩名弟兄。」 

  「好,時刻盯緊,你再去探。」 

  「諾!」 

  「三十名甲士,二十五名弩手。」 

  趙歡的手啪地拍在一根柱子上面,雙眉深鎖,面色嚴峻。 

  他沒有想到,秦國越過韓趙魏出使齊國,竟然還能擺出這麼大的陣仗。這也足見秦國在七雄之中的實力地位。 

  自己的手上,能上陣的滿打滿算也只有二十個人。 

  「二十對五十五,有多少勝算呢?」 

  呂不韋進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膀:「子歡莫要氣餒,燕趙慷慨悲歌之地,人人尚武,遊俠之風甚盛,多的是劍擊飛鳥,折熊扼虎之士。秦兵雖耐苦戰,但論單打獨鬥未必是趙國兒郎的對手。況且我手裡也還有一隊夥計,雖說打仗衝鋒不行,細小騰挪的功夫是倒個頂個的能手。」 

  趙歡緩緩點頭:「如今也只有搏一搏了。」 

  話音還未落地,又一名士卒飛也似跑來,腳步還未停穩便一把拜倒:「君上,秦使那邊有異動了。」 

  「講。」 

  「小的自未時當值,發現秦使的衛兵本來屯在外院,申時三刻卻突然收攏進了內院,哨位不足刻便換了防,派了個耳目機靈的兄弟靠近門牆探聽,裡面似有隆隆打鼾之聲。」 

  「隆隆打鼾之聲,」呂不韋咀嚼著這句話,「白天養精蓄銳,夜裡就怕是要……」,他踱著步子一根手指上下揮動,像是在凌空敲擊著一個並不存在的木魚,忽的指頭停在半空,「不好,秦使也要動手了!」 

  呂不韋暗叫一聲,這時趙歡也想到了,兩人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不安。 

  「怎麼不好?如此甚好!」這時沉默了許久的公孫伏英突然說話了,「我們正好可以加強防衛,以逸待勞,待秦國刺客前來將其一舉捕殺,我們還佔著個『理』字。」 

  趙歡踱出幾步,搖了搖頭:「不行,秦使既然敢來,怕是早已有了周密的計劃部署,我們現在的一舉一動可能已經在他們的視線下了。」 

  「並且縱然擊退刺客,我們的計劃也必然不能實施,不過就保持現狀。如今秦國拖得,趙國卻拖不得啊。」呂不韋補充道,頗沒正形地一屁股坐在迴廊沿上,仰頭看天又拿了根稻草叼在嘴角,「還真是棘手啊。」 

  三人默然。 

  「我去引敵。」驀然,趙歡抬起頭來。 

  「不行,這太危險了。」呂不韋道。 

  「不行此計,再無他法。」趙歡道。 

  一旁的公孫伏英也大搖其頭:「不妥不妥,此法斷不可行。」 

  患難見真情,公孫老頭是古板了點,生死關頭還是挺講感情的嘛,趙歡的眼眶微微有些濕潤了。 

  公孫伏英又道:「公子你乃是定盟的關鍵,萬一你真折進去了,老夫拿什麼去結盟?豈不是有負王命?」 

  趙歡無語地看了他一眼,頗怨念道:「我可與王卷大夫同行,投鼠忌器,刺客必然不敢妄動。」 

  本來的計劃中,他只須居中坐鎮便好,做出這個決定,他已經考慮了清楚,可是話剛一出口,身體還是止不住顫抖起來。 

  不是興奮,而是恐懼。 

  終究他並非臨敵自若的將軍,宅男縱有一些奇思妙想,也只是宅男而已。但是他還是決定了,有些事情不是能不能的問題,而是該不該,這便是責任。 

  這時衛離又傳回了消息,秦國驛館已經開伙造飯,升起了炊煙。 

  「衛離!」趙歡一振衣衫,高喝其名。 

  「末將在。」 

  「內廳聚將,我要誓師。」 

  說是聚將,總共不過二十來人,衛離扯一嗓子,大夥就都齊了。 

  趙歡命廚役抬出兩頭生豬,在內廳正中支起一口大鼎,放血、刮毛、肢解,配以甘草、味料下鍋,現殺現烹,別開生面。 

  聞著濃濃的腥味,在滾滾水汽中,趙歡的血液也被點燃起來,瞬間的豪情蓋過恐懼,蓋過了一切。這是他背負的責任,也是他對生死的執念。他死過,卻沒有真正的活過。 

  命運讓他來到這一個奔涌多姿的年代,多少個無名卒子以智謀勇力把自己的名姓凝結成了天空的星斗,還有的則像流星,燃盡天際,卻發出無邊絢爛的光焰。 

  他會是哪一種? 

  他只知道他要活著,活著就要活得精彩! 

  面前,二十甲士加上呂不韋的十餘個夥計列成三隊,趙歡站到隊伍前面,三擊手掌,遙指西方: 

  「弟兄們,那面便是趙國,這個時候秦國的侵略者正在屠殺你們的父兄,糟蹋你家的田地,奸丨淫你們的姊妹你們的婆娘,遙遠的祖國正在等待著我們搬去救兵。而這面是秦國的驛館,裡面的人不但要阻止我們與齊國結盟,還要謀害我們的性命,我們當如何做?」 

  「殺了他們!」「殺光秦狗!」眾人呼道。 

  趙歡側出身子,指了指身後的大鼎:「兄弟們,你們可知這是什麼?」 

  趙魏韓三國分晉而立,以前都是晉國的公族,是以立國之後防微杜漸,等級制度一向森嚴。士卒們聽到公子稱他們為兄弟,精神皆為之一振,卻不明白他此問何意,一個試探的聲音回答道:「豬?」 

  「不,這不是豬,這是功名,這是富貴,這也是榮譽。入則鐘鳴鼎食,出則駟馬高車的生活,你們想擁有嗎?」 

  「想!」眾人都發自內心齊呼。 

  「好,都是血性的漢子!男兒生於亂世,就當提三尺劍,立不世功。今夜事成,子歡親自為諸位上表請功,加官進爵,在此一舉。」 

  好個提三尺劍,立不世功!眾人都罷皆是熱血沸騰。當時的門客政治盛行,許多能人異士都報國無門,只能投效在公子大夫的門下,以求引薦。富貴險中求,從軍倒也是條道。這些調配給長安君的扈從,都是經過嚴格挑選的精卒,不少人不能上陣殺敵已經懷了氣餒之心,如今公子親口封官許諾,封妻蔭子不在話下,如此機會一生能有幾回?腦袋一挺,命豁出去了! 

  趙歡卻走到隊伍中間,為士卒一一整肅衣甲,又站回隊前,肯言道: 

  「都活著回來,我已命廚役備下酒席,事成開宴,明日——願富貴相見!」 

  「富貴相見!」「富貴相見!」「富貴相見!」 

  山呼之中,趙歡環作一揖,調轉身子,大步流星率先走出廳外。 

  風中的雪星已然結成了鵝毛,天地之間一片蒼茫。 

  …… 

  …… 

  迎著風雪,臨淄的西門外頭有頭毛驢的馱著個女人施施而來,她裹著一身粗麻布的襖襦,臉上撲撲兩團高原紅,模樣並不十分出眾,就像是每一個初嫁探親的媳婦兒;她身上的衣物也頗為敦實,渾然顯不出來什麼身材,只是不知為何,只要是個男人見了都願意往她身上多看兩眼,只要你看上兩眼,眼神就粘住似的再也無法離開,直到自家的婆娘拿著炊杖追打出來,叫罵著,吐出這個世界上對於女人來說最骯髒的辭彙,小媳婦卻一點不生氣,當然也不笑,好像這一切都與她無關。所謂騷媚入骨,不外如是吧。她本就是天生的媚體,如今所練的媚功得了和氏之璧的助益,顯然又精進了。 

  同一時刻,城的南門出現一個頭戴斗笠的白衣武士,斗笠上面罩著面紗,面紗下面若隱若現是一截細瓷一般的雪白脖頸、一弧極為精緻的尖尖下巴和兩片色澤瑩潤的絳唇、一丸嬌俏而倔強的唇珠。若是將他的斗笠摘了去,臨淄城裡那些喜好男風的老爺大人們怕是要為他爭破頭皮,然而果真爭破了頭也沒有用,他會讓你問一問他手中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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