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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煮酒定謀

  臨淄是東方首屈一指的大城,城池既深又高,分為內外兩重。趙歡坐在車上,一路上不時見到許多雙層、三層的高大建築,勾心鬥角,飛檐反宇,檐角下面飾掛的精緻銅鈴迎風輕盪。 

  接待外臣的館驛區自成一閭,前世的老齊王為彰顯大國氣象,命人在夯土路面上鋪滿大小如一的白色圓石,又反覆壓嵌打磨平整,車馬一過,隆隆動聽。 

  王卷命御者將軺車停在一座衛士把守的宅院門口,先行落車,引著趙歡二人進入正廳,又屏退左右,詢問的眼神看向呂不韋。趙歡道:「呂兄乃我信賴之人。」 

  王卷輕輕點頭,親自將兩人讓進了一間偏室。 

  合攏房門,三人分賓主落座,王卷欠身道:「此處雖然簡陋,但是說話方便,怠慢公子。」 

  趙歡道:「無妨無妨,我到齊國本就為質,所求乃是國安,非是一己的錦衣玉食。」 

  王卷道:「公子的拳拳赤子之心令人感佩。王某先前並非故意刁難公子,實在是為了公子好啊。」 

  「噢?為了我好,此話怎講?」 

  「公子且聽王某道來。」於是將今日議事大殿上的爭論簡明扼要地向二人複述了一遍。 

  王卷說道:「現今我王對援趙之事懸而未決,想必是心思搖擺,公子若貿貿然前去,先是自己亂了陣腳;國舅太史高、上大夫后勝都是口若懸河的強辯之輩,到時候占不去便宜不說,說不定王上反而會被他們說動。倒不如從長計議,靜待時機。」 

  趙歡聽到齊國君臣尚未有所決斷,心下稍安,作勢撫掌大呼道:「哎呀,虧得是王大夫相勸,不然我非要壞了大事不可。大夫何不早說與我聽,也少了許多麻煩。」 

  「誒,人多耳雜我如何說得?」王卷表情真摯地說道,看起來倒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的推心置腹。 

  「王卷大夫高義,看來大夫是有意助我趙國,我替趙國上下謝過大夫。」趙歡挺直腰背,向著王卷鄭重一拜。 

  王卷笑呵呵受了趙歡一拜:「哪裡哪裡。」 

  心道這位趙國公子到底還是年輕,正得意間,忽然有些回過味來:「相助趙國?不好,竟著了這小子的道。」於是趕忙正襟危坐,仰頭向天作一揖道:「王某身為齊國臣子,所作所為只是為國君盡本分罷了。」 

  趙歡倒也不與他糾纏,接著說道:「如此,子歡還有一事相求。」 

  王卷聞言面色一緊,卻知道這公子歡是個愣頭青,嘴上無奈應承道:「王某小小一個中大夫,若真有能幫上忙的地方,定然盡全力相助。」 

  趙歡道:「大夫寬心,不過是一樁小事。」 

  「那麼……公子請講。」 

  趙歡道:「情勢緊急,先前我離隊先行,隨行的扈從還有呂兄的一隊人馬尚在歷下邑中,此時也不知行到了何處,王大夫可否派幾人去接應一下?」 

  王卷如蒙大赦,自無不應,執禮告辭,不知何時人已站到了門外。 

  趙歡道:「大夫且慢,我還有一問。」 

  王卷本來還欲說上幾句告辭的場面話,聞言便是一個轉圓,踉蹌了一下,溜之乎也:「子歡公子好生歇息,王某還有些急事,明日再來拜會。」 

  趙歡在後高呼:「不知那秦國使團住在何處?」 

  「出門左拐,巷口處便是了……」 

  聽著王大夫的聲音杳杳而遠,趙呂二人相望,啞然失笑。 

  呂不韋道:「子歡的心情似乎不錯,難道不擔心么?」 

  趙歡起身離席活動了一下腰身:「朝堂之事未決,擔心又有何用?既然無用,又何必擔心?」 

  「子歡真如此想么?」 

  「哈哈,呂兄好毒的眼力,只不過我還沒想到什麼好的辦法。現在,卻正有更重要的事做。」 

  「何事?」呂不韋問。 

  趙歡很認真道:「洗,澡!」 

  香湯木桶,水汽氤氳。躲進小樓成一統,管它春夏與秋冬。 

  一天的旅途勞累,沒什麼能比泡個熱水澡更美的了。趙歡沐浴完畢,換上館驛中準備好的軟衣大氅,頭髮隨意一系,打開房門,卻見廊上置了一張小案,上擺陶罐酒爵,旁邊是一盞紅泥小爐,呂不韋斜倚一旁,正在煮酒自酌。 

  趙歡坐到小案一側:「呂兄不去歇息,一個人喝什麼悶酒?」 

  呂不韋面色微紅,喝的已有三分醉意:「天賜佳釀,怎能說是悶酒?當罰!」說著為趙歡斟了滿滿一爵。 

  那時的酒度數較低,趙歡接過一飲而盡,只覺得入口甘甜,果真沒有什麼勁道,問呂不韋道:「這是什麼酒?」 

  呂不韋道:「你的那爵是齊酒,我的這爵乃是衛酒。」 

  「呂兄倒分得清楚,於我左右不過都是澆愁下菜的黃湯。」 

  「此言大謬!」呂不韋扶牆站起,侃侃而語,「子歡豈不聞,酒之味道猶如人之秉性,乃一方水土養就,風物不同而酒味迥異。所以秦酒強橫,趙酒雄冽,魏酒醇美,韓酒直厚,燕酒慷慨,楚酒瑰奇,齊酒味甘而不實也。」 

  趙歡聽了大感有趣,又問:「那麼衛酒如何?」 

  「衛酒?衛酒自成風景,可攜不韋神馳物外。」呂不韋又浮一爵,拿一酒匙敲起節拍,淺吟低唱: 

  「碩人其頎,衣錦褧衣。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說著說著,夜已深了。 

  呂不韋雙手枕於腦下,仰面躺在席上,遙看星漢,一聲喟嘆:「世人皆道無奸不商,哪個知道賈人的難處?想我十五歲隨老父經商,從那時候起便再沒睡過一個囫圇覺了。慚愧慚愧,倒不似子歡心懷寬廣,成敗關頭,還能洗澡。」 

  趙歡躺在酒案的另一側,正用一根手指比著天空描畫星斗:「呂兄有所不知,這是我以前在……在老家時的經驗。沐浴不但能洗去疲頓,更加能加速全身的血液循環,促進思考,對想問題很是有益。」 

  「那你可有想到什麼好主意嗎?」呂不韋問。 

  「辦法還沒到,倒想起了一個故事。」 

  「噢?說來聽聽。」 

  「從前,有一個商賈……喂,你別看我呀,我不是說你,我的故事裡便真的有個商賈。」 

  「好好,我的錯,你繼續。」 

  趙歡重新調整狀態:「從前,在遙遠的國度有一個大商賈,他得到了兩塊天下最珍貴的美玉,這時候來了一個巨富,想用每塊一萬金的價格向他買過來。」 

  呂不韋道:「萬金買玉,當真價值連城,和氏之璧也不過如此了。」 

  趙歡繼續道:「可是商人卻仍嫌出價太低,說至少要每塊兩萬金才肯出讓。雙方各執己見,總是不能達成一致。」 

  呂不韋道:「此舉不智,玉乃死物,不似鹽鐵糧食布匹,守死物而讓活利,非賈人所為。」 

  趙歡實未想到大名鼎鼎的呂不韋竟有插話的毛病,無奈繼續說道:「呂兄,若你是這個商人,要在不降價的前提下賣出美玉,你會怎麼做呢?」 

  「先前說不是我,這不還是應在我的身上?」呂不韋氣鼓鼓道,引得趙歡一陣無語。 

  「會怎麼做?既然這個人不想出大價錢,自是只好賣給他人。」呂不韋道。 

  「我故事裡的商賈卻不這樣想,他拿起了其中一塊美玉,當著巨富的面一下摔得粉碎,然後剩下的那塊出價五萬金。巨富最後卻把它便買下了。」 

  「為什麼?」呂不韋問。 

  「只因這塊美玉從此天下獨一,再無可比肩者。」 

  聽到回答,呂不韋眼神中一陣明滅,陷入到深深的冥思,一時間竟然無法回神。他生於商賈之家,從小便顯示出非凡的商人天賦,自詡深諳經營投機之道,今天趙歡的故事卻似讓他豁然開朗,從繁蕪叢雜中破開一道口子,迎面而來的是之前從未遇到的風景,一時胸中燃起了多年不曾有過的澎湃火焰。 

  忽而飄絲樣的思緒驀然匯於一線,他一把拉住趙歡的衣袖道:「你要作甚?可是要玉碎求全?」 

  趙歡道:「非也非也,只是覺得齊王的選擇實在太多了些,他既難以選擇,不妨我替他選。」 

  這時天邊泛白,門外傳來一聲熟悉的叫喊:「公子!」 

  趙歡一笑,長身而起:「呂兄,我的辦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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