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66章 我有一壺酒 足以慰風塵
雲靖走到文浩身邊,不經意朝山下望去,卻見白沙河畔屍骨累累,旌旗殘破,黑煙騰騰。濃濃的血腥味傳來,雲靖聞之,不知是精疲力竭還是怒急攻心,竟雙眼一黑,一頭栽倒。
孫長老袍袖微動,一把扶起雲靖,一股靈力緩緩輸入雲靖體內,雲靖才悠悠轉醒。
雲靖雙目赤紅,猛抬頭朝對面望去,卻發現血刃宗三人早已杳無蹤跡。
「師尊……」雲靖望向那錦白身影,聲音嘶啞。
文浩並未回頭,沉默良久,只是輕嘆一聲,一甩衣袖便騰空而去。
簡仲與孫長老對望了一眼,孫長老開口道:「雲靖,我們回吧!」
「兩位長老,你們請先回吧,我想靜靜,然後下山,去看看我戰場上的一位朋友,再回宗門,請兩位長老准許!」雲靖淡淡說道。
簡仲與孫長老沉默了一會,便轉身離去。
…………
陳國一座清秀的山丘上,松柏蒼翠,一座新砌的墳塋前,紙錢亂飛。
一青衫少年盤坐於墳前,一把青瓷酒壺,兩盞青花酒盅,端放於墓碑前。
墓碑上赫然鐫刻著『偏將軍司馬英之墓』八個大字,字字鮮紅,似血書就!
「司馬兄,戰鬥結束了,你卻失言了!」青衫少年斟滿兩杯酒,一杯灑在墓碑前,一杯自己一飲而盡。他喃喃自語道:「你不請我喝酒,我請你!」
他又斟滿兩杯,一杯灑在墓碑前,一杯自己一飲而盡。
「你說得沒錯,阻止這場戰爭難上加難,我阻止過,卻阻止不了……」青衫少年聲音沙啞。
他再斟上兩杯,一杯灑於墓碑前,一杯自己一飲而盡。
「為什麼?」他赤紅著雙眼,忿忿自語:「為了精銅礦?為了赤精銅?可是你錯了!他們是為了你們的血!百萬人的鮮血!!你信么?不信?可這就是事實,這就是你參與的戰爭……」
他斟上兩杯酒,這次卻全部灑向了墓碑!
再斟上兩杯,他自己一飲而盡!
有風在吹,紙錢飛揚,草芥飄蕩……
九斑湘妃竹簫按於唇際,簫音瀰漫,鮮紅的淚斑似血欲滴!
風在吹,嗚咽。風不在吹,黯然。
是生者的哀嘆,是逝者的迷茫,還是前方彼岸的召喚?
風在吹,嗚咽。風不在吹,黯然。
是洶湧波濤中一葉扁舟在蕩漾,還是一縷剪不斷的溫情在流淌?
風在吹,嗚咽。風不在吹,黯然。
……
不知何時,墓地前站立了一位裊婷少女,一身縞衣,早已淚沾衣裳。
待青衫少年一曲終了,那少女輕啟朱唇,道:「公子,你是我兄長生前好友嗎?」
青衫少年轉回頭,醉意朦朧,答非所問道:「姑娘,你有紙筆嗎?」
那少女一怔,隨即吩咐身後僕人去取筆墨紙硯了。
不一會,僕人取來紙筆,鋪平於墓前,青衫少年手提羊毫,於紙上一揮而就,書寫了一首五言律詩:
我有一壺酒,足以慰風塵。
醉前勤王事,乍醒墳塋增。
滄浪泛扁舟,月涌浮簫聲。
我恨羽翼薄,難渡天下人。
寫完,青衫少年緩緩起身,踉蹌著朝山下走去。
那少女見了,趕緊跟了過去,道:「公子,您尊姓大名?我是司馬英妹妹司馬慧,感謝公子前來兄長墓前祭奠,我看公子似乎醉了,何不到舍下歇息片刻再走!」
青衫少年搖搖頭,繼續踉蹌著朝前走去,誰知被腳下的石塊絆了個趔趄,朝那少女身上跌倒。
那少女伸手扶住青衫少年,青衫少年頭顱一歪,靠在了少女香肩上,少女臉色一紅,趕緊招呼旁邊的僕人過來,共同扶著青衫少年朝司馬慧家中走去。
行至山腳,那青衫少年或許被身邊少女散發出的幽香驚醒,青衫少年一愣,滿臉緋紅,掙脫了少女的攙扶,期期艾艾道:「姑娘,對不起,雲靖多有得罪之處,還望見諒!」
那少女幽幽輕嘆,剛想說什麼,一隻青鳥自天而降,雲靖慌不迭地爬上青鳥背上,頭也沒回地衝天而去。
那少女不知為何,眼中噙滿了淚水……
白岳山,太明觀前,一隻青鳥落下,雲靖下了鳥背,邁步跨進了太明觀。
雲靖進了太明觀,就見大殿內跪著黑壓壓的一大群人,他們縞衣麻鞋,滿臉悲痛。
大殿上香煙裊裊,罄音陣陣。薜道姑正閉目頌經,而孫招娣等一干弟子正敲罄頌經。
遠遠望去,孫招娣高挽髮髻,罩著一身青灰道袍,原本圓潤的臉龐現已消瘦蒼白,她閉目迭坐於蒲團之上,口中正念念有詞,一臉虔誠。
雲靖知道這是正一教正在超渡亡靈,他不便打攪,只是佇立在殿外,眼見著香煙縹緲,耳聽得罄音悠揚,唱經聲飄忽,他漸漸覺得心境空靈了幾分。
這罄音悠悠,經聲飄忽,是給亡靈送行么?是對亡靈叮嚀嗎?輪迴間,生生死死,又有多少的離別,又有多少的囑咐,是逝者真的迷茫?亦或是生者不舍的期盼?
就在雲靖胡思亂想之際,大殿里的孫招娣不知怎麼就瞧見了雲靖,她急忙起身到薜道姑耳邊輕語了幾句,便匆忙走出殿外,見雲靖怔怔站在那出神,孫招娣輕拽了一下雲靖衣襟。
雲靖一驚,見孫招娣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邊,便輕叫了聲:「姐……」
孫招娣點了點頭,拉著雲靖來到她的房間。
「小靖,你又瘦了呢,臉色也不好,怎麼回事?」孫招娣見雲靖一臉疲憊,神情落寞,內心一酸,眼圈已微紅。
「姐,你也瘦了呢!我沒事,我擔心你呢!」雲靖與孫招娣的手攥在一起,內心不知怎地,竟有說不出的酸楚。
孫招娣微感詫異,她知道雲靖表面陽光,內心堅強,沒有重大打擊是不會表現出如今脆弱的一面。
「小靖,遇到什麼事了嗎?告訴姐!」孫招娣焦急問道。
雲靖搖搖頭,落寞地說道:「姐,我只是有點累……」
孫招娣見雲靖不肯說,便不再問什麼了,柔聲道:「小靖,累了就在姐這睡一會,姐看著你!」
雲靖點點頭,便靠在孫招娣床上沉沉睡去。
孫招娣看著雲靖沉睡了,便拽過棉被輕輕替雲靖蓋上。她輕撫著雲靖的肩背,一臉憐惜……
雲靖正作著一個甜美的夢,夢中,扎著羊角辮子的姐姐,正領著他和二虎朝白沙河走去,姐姐一邊走還一邊唱著什麼曲,他與孫二虎跟在姐姐身後,不是摘朵野花就是踢飛幾塊石頭,一路嘻嘻鬧鬧……
天空蔚藍,白雲悠悠。這條路到底有多長?我們就這麼走下去,不好么?
可他們還是走到了路的盡頭。路的盡頭就在白沙河。白沙河水清清,他與二虎盡情戲水,驚得河魚竄起,掀起朵朵浪花。他與二虎爭執,相互戽水,淋濕了全身,也濺到了姐姐身上。
姐姐綳起了臉,將二人喝斥上岸,二人做著鬼臉,上得岸來。
驀然回首,他卻突然發現白沙河成了血河,殷紅的血在凝滯,腥味衝天,血河中突地伸出黑爪,抓向了姐姐!
他急得大叫:姐,姐……
一隻溫柔的手輕撫著他的額,輕撫著他的臉,一個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呼喚:「小靖,姐在,別怕,姐在……」
他睜開了眼,映入他眼帘的是那雙溫柔的手,手腕上有塊淡紅的疤痕!